这个回答无疑取悦了男人,许萍被及时送往医院。紧急治疗之后,许萍虽然留下了一条性命,两只脚却都双双骨折了。
而小小的黎彗上完学校的课,还要偷偷坐公交跑去医院照顾母亲。在黎珂明的嘱咐下,许萍没有任何贴心的人照顾,吃饭有一顿没一顿。黎彗只能省下自己的餐钱,留着给妈妈买早中午餐。
而许萍一旦问他吃没吃,他就说自己吃了,还能编出菜谱,饿着肚子也能将根本没吃的东西描述得绘声绘色。
但长时间饥不饱腹,导致他九岁的时候比同龄人矮半头,以至于后来休学一年。
黎珂明发现不对劲后十分不悦,托私人医生检查一番,被医生告知自己儿子营养不良。而他细细思索一番,不难想出原因。
自那之后,他就给许萍派去专人呵护,可这并不代表他要大发慈悲放过对方,长时间遭那女人反抗诅咒,他已经不想让许萍再能好生生站起来,不久后,他委托医院暗地给许萍打了一种特殊的针,让女人腿部肌肉逐渐萎缩坏死,再也无法从病床上下来。
黎彗和许萍感情很好,在黎彗心里,他的母亲始终像一朵坚强的栀子花。
“世界以痛吻我,我对世界报之以歌。”
这句泰戈尔的诗可能是对许萍一生的最佳诠释。
命运如此对她,女人仍旧温和善良,她教黎彗为人处事落落大方,又告诉黎彗,这世上无论如何,都有妈妈爱你。
所以在黎彗脑海中,十三岁之前,无论黎珂明怎么对他,他也是幸福的。
他有母亲爱就已经足够,只要钻进妈妈的怀里,他就有了家。
但即使这样的生活也在他十三岁那年戛然而止,许萍因突发心梗抢救无效死亡。黎彗得知这个消息时,还在参加初中举行的夏令营。他即使坐了最早一班飞机赶回去,也仍旧没有见上许萍最后一面。
黎珂明对外宣称自己感伤过度,无力操劳,没有给许萍办任何葬礼和仪式。许萍最后的下葬还是由朋友金曼出面安置的。
下葬那天,大人抬棺,棺落,泥土四溅,一捧捧土将许萍埋入地底。最后他的母亲成为一个土丘,圆润凸起的土丘。黎彗跪在坟前,在周围摆满了芳香浓郁的栀子花,等他回头,看到身后站着一个陌生女人,对方也手捧栀子花,朝他点头示意后,放在一侧。
他们素未谋面,可女人却好像早已知道黎彗是谁。她面容姣好,冲黎彗一笑,温声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小彗。”
辛苦?
黎彗不觉得辛苦,他只想让母亲回来,如果能让许萍重新抱抱他,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一切来换。
可是失去的东西好像再也不会回来,到了如今,黎彗已经不知道这茫茫世间还有什么值得他活下去。
如果死是解脱,人为什么不可以选择这条生路呢?无论下了地狱还是天堂,都是可能和母亲相见的吧。
许萍死后的第二年,金曼作为续弦嫁入黎家,在婚后不久也开始遭受殴打,直至黎珂明入狱。
忌日这种日子,不管哭笑都是郁结,周钦玉沉默片刻,倏然想到很久不见的金曼,是能转移黎彗注意力的好话题,便主动询问道:“我很好奇,你母亲和金曼到底什么关系?”
黎彗怔了怔,似乎是没料到周钦玉会问这些,他如实回答道:“好朋友,金曼是妈妈最好的朋友。”
“只有她知道妈妈嫁进黎家的日子不好过,前前后后她帮妈妈报过警,但都被黎珂明不是封口就是解决了。后来黎珂明为了警告她,打断了她弟弟一条腿,还让金家两位老人因为食物中毒送进了医院。”
周钦玉了然地点点头:“所以她怕了。”
“算是吧,妈妈去世前的几个月,偷偷联系过她,让她来见自己一面,”
黎彗低头笑了笑,他语气平静道,“但她拒绝了,妈妈看到消息不久,就背着护士,在病房用水果刀割腕自杀了。”
“不是心梗?”
“不是,”
黎彗神色不明,“可能有金曼的原因,也有我的原因,那个时候我上了初中,陪妈妈的时间越来越少,她自己躺在床上,连基本的生理需求都要依靠护工解决。”
“那样活着,太屈辱了,所以就想自我了结吧。”
黎彗语气麻木,今时今日提起这件事情貌似全然不在意,但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是清晨空荡的厨房,是晚归漆黑的窗,在每一个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掀起狂风骤雨。
周钦玉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过了半晌,有些犹豫地问道:“你恨她吗?”
黎彗意识到周钦玉的意思,忍不住弯了弯眼睛道:“你是说妈妈吗?不恨,我爱她,很爱很爱她,无论怎么样,我都爱她,就像爱哥哥一样。”
周钦玉神色些微不自在,别开眼睛道:“那金曼呢?”
“不恨,”
黎彗摇了摇头,“她给妈妈办好丧事,隔天喝了一整瓶的安眠药尝试自杀。这样的剂量她真的会死的,但金家人发现及时,送她去医院洗胃所以没死。这也算她给妈妈抵了一次命吧,我没有理由再恨她,也没必要。”
“恨一个人也是需要力气的,不是吗?”
黎彗故作轻松道。
按往常说到这,周钦玉该给他一个拥抱,但如今两人即使不是仇人,也不是什么可以和平相处的关系。周钦玉听完只低嗯一声,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持续沉默吃完了饭。黎彗收拾餐盘时,周钦玉倏然开始有了小动作,他东瞅西瞅,左看右看,等黎彗注意到他,又掩饰般咳嗽两声,有些心虚地望向别处道:“那个什么,就是,就是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