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
巫衡道,“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就连蝇蝇小奴都知道。”
“那么,”
巫郁离淡淡微笑,“且让我们看看神的意思吧。若神曰否、曰驳、曰不可,则郁离即刻卸下黄金面,自请为叛逆,放逐天穆野。”
“你……”
巫衡瞠目结舌,“你真是疯了!你真是疯了!”
没有谁明白他的坚持,因为举座之中,没有谁曾被活生生埋入殉葬坑,没有谁一夜之间失去嬢嬢,更没有谁见过白鹿姜央。只有巫郁离,只有这个眸似秋水,心如硬铁的男人。他挺着脊背,跪在篝火前,跪在月光下,等待龟甲开裂,神祇的旨意降临。
咔嚓一声,篝火中一声爆响。底下所有窃窃私语都停了,众目睽睽中,巫郁离取出了那块龟甲。一整块龟甲,只有一条细细的裂纹,无比刺目地横亘中央。数百年来,从来没有哪块龟甲的裂纹这样单纯。
过往的龟壳裂纹向来密密匝匝枝杈蔓生,需要神巫绞尽脑汁的解释和研究。其实隐隐有人质疑,这是龟壳的自然爆裂,神从未降临过他的旨意,只是无人敢于言明。
可今日,不需要神巫的思索和解释,神的旨意单纯明白。
神曰:允。
巫郁离抚摸着龟甲,裂纹刮蹭着他的指尖。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离开月牙谷,离神最近的一次。
他抬起灿烂的眼眸,宣布道:“神曰:允!”
底下一片寂静,无人说话。直到最后,一个神巫从座中站起来,他摘下面具,道:阿离大人,我本来……并不想这么对您。毕竟疠疫盛行,我垂死之际,是您救了我的命。可是事到如今,您一意孤行,我也不好再隐瞒下去了。”
戚隐认出来,这是当初劝巫郁离用奴隶试蛊的那个神巫。巫郁离眸中有讶异,问道:“巫旸,有话不妨直说。”
“阿离大人,您其实是奴隶的孩子,对么!”
那叫巫旸的神巫大声道。
所有神巫俱是一愣。
巫旸道:“我进入神殿的日子不久,前年起才担任历正一职。我整理典籍,翻阅神巫名簿,何人何妖何魔,出身何方,父母三代,皆有记载。唯有阿离大人,来历不详。我询问老神巫,询问诸位前辈,发现他们对阿离大人的来历都说不分明,却奇异地笃信着阿离大人出身显贵。”
巫衡捂着自己的头,眼中血丝遍布。戚隐心中不自觉焦急,这些人显然已经隐约意识到神语了。
“我心中生疑,却并未多想。”
巫旸继续说,“直到疠疫初行,我随阿离大人去往山下,路遇一犬族妖奴。他告诉我,阿离大人乃是他童年玩伴,诨名月牙,早应埋身月牙谷首领的坟墓,却死而复生。今日,我已将那犬妖带来,阿离大人,你要同他对峙么?”
“不必了,”
巫郁离很平静,道,“你说得不错,我的确出身月牙谷。我死而复生,全赖白鹿大神搭救。义父收留我,也是大神低语所致。经卷有载,神祇低语,无人不遵。是白鹿大神在你们的耳边说话,对我敞开神殿的大门。我知道,你们一定很难相信。但是……”
他捧起龟甲,上面的横纹映入大家的眼眸,“你们看,这难道不是神的旨意么?千百年来,可有哪一次的龟甲裂纹如此这般?”
“是……是……”
巫衡喃喃道,“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当年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说话,让我去月牙谷,去接一个孩子,让我务必照料他平安健康长大。”
巫衡热泪盈眶,“这是神在对我说话,是神!”
座中窃窃私语,渐渐有人相信,连连点头。
“不,你们错了!”
巫旸喊道,“这分明是他的妖术!数百年来,谁曾亲眼见过白鹿大神?他区区一个奴隶之子,何能得大神相救?神岂会不顾我们,转而青睐一个蓬头跣足的奴隶?”
巫旸指着巫郁离,一字一句道,“他在撒谎!他利用他的妖术,矫传神意,欲变祖宗圣法,篡权渎神!”
所有神巫和首领恍然大悟,纷纷站起来骂道:“巫郁离,你胆大包天!”
巫郁离依然屹立台上,不紧不慢道:“若不信我的卜筮,巫旸,不如你自己来再卜一次?若神真的应允,又岂不会在你的龟卜上降临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