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声音像是羞恼,手却诚实地任她握着。
另一边,舒芙却把他的袖口往上面撸了一截,并道:“我曾听我阿耶说过,赣蛊族尚鹰,族人无论男女皆在手臂上纹一雏鹰以示尊崇,且让我看看你的手臂上有没有纹身。”
没了衣料的遮盖,露出少年一截白皙而有力的手臂,皮肤紧致而流畅,独不见有哪处纹了雏鹰。
占摇光甚至自觉地把另一只袖口也卷了上去让她看个明白,最后用他那双乌黑的眸凝着她。
“现在你肯信我了么?我从开口与你说第一句话开始就没骗过你。”
怀疑了一个无辜的人多少让舒芙有些尴尬,她飞快把手缩回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抚了抚自己袖口上的花纹。
“你既不是细作,又贵为一族少主,为什么到这里来?”
还躲在她车下。
这一回,占摇光并没有马上回答。
舒芙以为他在心里捏造什么借口,便又重新拿出贵族女郎的骄矜姿态,把身上的重量往隐囊上泄了些,半倚在锦缎绮绣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纠结犹豫。
而令舒芙断断没料到的是,占摇光居然忽地上前来捧住她手。
还没等她恼羞成怒地甩开,就听到少年对她说:“女郎救救我吧。”
舒芙:“……?”
占摇光道:“我去年腊月里满的十八,祖母准备为我婚配。”
“男大当婚,这是喜事。”
“是两邦交好,缔结盟约。”
舒芙疑惑地看向他:“即使联姻非你所愿,也不值得你一路逃到长安来呀。”
长安与南疆相隔千里,其中多少天险不提,光是一路风餐露宿就少有人能受得了。
“那要嫁来的女子不堪到这地步?”
除了这个理由,舒芙再想不到别的了。
谁知占摇光还是用一种“你太天真”
的眼神看她:“不是要嫁来的女子如何,是我祖母要把我送到他们那边去。”
舒芙:“……”
是她读的书太少,只听过“和亲公主”
,未听过“和亲郎君”
。 “那你想我怎么帮你?”
“族中有人一路追我过来,求女郎收留我一段时间吧。”
这时候,马车路过一处弯道,舒芙知道这是到了长兴坊口的大榕树下,穿过这条巷子,就要到舒府所在的永乐坊了。
“刘伯,将马车往后门赶,待会儿我从那儿下。”
舒芙扬声对外面的车夫说。
得到刘伯遵从的答复后,舒芙看着占摇光:“我会将车停在后门处,那里少有人过,你等我的仆从们都离去后再出来。你若能使法子进了舒府并且寻到我的住处,便在我屋里等我。我会先去给我阿娘请安,等我回来后若在屋里见到了你,我就答应收留你。”
占摇光静静地听着,末了追问一句:“只有这些?”
舒芙呵出一声,笑他狂妄。
舒家宅邸从外门到内院不知设了多少道门禁,又不知置了多少名忠仆把守。高墙深深,朱门绣户,他真的进的来么?
即使他真的进来了,又如何能在那星罗棋布的府邸中寻到她的院落?
隐隐甸甸的车轮声骤停,舒芙将马车门打开半扇,让占摇光躲在那另外半扇门所带来的阴翳里,自己则扶着车夫的手下了车。
借着早春层层迭迭清透而温暖的日光,舒芙偏头窥了占摇光一眼。
少年躲在车门后,抬头撞见了她的视线,便对着她咧开一个笑。
那双明亮的眼睛弯弯的,仿佛黢黑的夜里倏地撞进一勾月牙。
只她一个人瞧见了。
舒芙想,他是绝不可能做到她的要求的,这会是她最后一次看他。
但这样漂亮又生动的少年却会成为她漫长且单调的闺阁岁月里的惊鸿一影,叫她知道她曾有别于满长安的少女,窥见过真正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