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六年三月七,时历上合出的上吉日,正宜上梁谢土。
昨日日暮以前行了一场小雨,舒芙晨起一推窗,入目就见一痕绿堤,两排青柳,粼粼跃光,俱是晴碧可爱。时有凉冽清气照面而来,透甜到人肺腑里。
粉黛墙头下,一列双鬟小婢捧着各样食具雁行而过,如披了一绸子玉作的春光。
遥遥见隔岸那头一扇小窗探出一道伶仃倩影,领头婢女便预备轻轻打个礼,却不料那人影又自己飞快扣紧了窗子。
众婢见了,只道她惊乍模样倒似稚气未褪,笑过后又各自行事去了。
无人知晓临水的房内,舒芙被人缠住腰肢压在窗侧,密密麻麻一顿湿濡亲吻。
舒芙微喘着气将占摇光的脸从自己脖颈处拉起,见他漆眸湿润,唇瓣绯红,一派迷蒙模样,怒气先消了两分,只清声同他说:“你突然跑过来做什么!将才一列姊姊们行过去呢,差点叫她们瞧见你了。”
占摇光真未睡醒,又来咬她耳朵,含糊道:“我不丑的,大概不会给你丢人……”
舒芙恼极,拿脚踢一踢他,见他目色逐渐清明,这才认真道:“今日杪杪要办贺楼宴,我得出去帮她,兴许一整日都不得归,你安心待在这里……或者出去散散心都行,只别叫别人现你了……”
少年本就因为强行被扰醒而有些郁结,听她如此说,越觉得自己被当作了什么见不得光的物件,虽是点头应了,到底蔫头耷脑,不太开怀。
舒芙交代了事,提起步子欲走,临门一脚时,没禁住回头一顾,见他兀自立在原地,一言不,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尾的弧度都不似往日卷翘了。
她心底一涩,悄悄埋怨他未免太会招人心疼,身子却不由自主朝他奔去,最后立在他跟前,趁他不防,用力在他脸颊上印了一个湿漉漉的吻。
占摇光懵然地抬眼望去,只听见她说:
“这一回我可同你说了的,我只出去一会儿,并没有不要你的——”
语落,少女拎着裙角,卷烟似地奔出了房。
少年怔在当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往鹅颈椅上一倒,指尖在脸侧她亲过的位置缓缓蹭一下,继而手掌反遮在额前,心脏噗噗,嘴角涩涩,竟是一种强烈的、欢愉到几乎忍不住笑意的冲动。
……
舒芙一路到了李杪的房中,见她晓妆未竟,便主动请缨上去替她插簪。
一支绕珠赤金的芭蕉钗入了鸦鬓,李杪从镜中窥她,见少女一张芙蓉面给自己鬓上的赤色珠面一照,绯红得几乎欲滴。
她不由出声询道:“你是跑过来的么?脸怎么红成这样?”
舒芙一时结舌,幸而李杪并未深究,又继续说:“梳洗都做好了罢?待会儿我要引你去见一个人,那人有些特殊,你早在心里打个底。”
舒芙想起那天水榭中的话,好奇心不禁被高高吊起,却强捺住冲动,并未详问这人是谁。
至巳时末,长安贵胄的车马渐从各路汇来,李杪除却亲迎了几个贵客,其余的全权交由了林双玉去打理。
林双玉毕竟初次与这些贵人打交道,一开始在行动上总有些局促。
但李杪如此看重于她,加之舒芙一直伴在她身侧,替她反驱一些有意无意流露出的鄙薄言语,她也逐渐自如起来,领着一众郎君娘子们在别业中慢游,一一说解起其中各样精构巧思。
等彩彩出来寻舒芙时,已有几家娘子被林双玉才华所折服,递上自己的帖子,连声道日后欲请她为自家规造园林。
舒芙彻底放了心,悄悄同林双玉说了声,随后与彩彩一同避开了如织的人流,往一处碧荫地走。
“你们郡主人在哪儿躲懒呢,撂下这么多宾客在这儿。幸得阿玉姊姊人灵巧极了,把这一众人哄得服服帖帖,回头你可要同她说,须备一份厚礼来谢阿玉姊姊呢。”
此时,两人已远了人群,行过曲桥,到了另一端的旷地。隔水遥见对岸,已在草甸上摆起分曹射覆的一应行宴耍子,也算是一遭极富生趣的宴会了。 彩彩听了舒芙的话,不由抿唇轻笑道:“郡主自有郡主的去处,另外招待贵客呢,这会儿差婢子来请二姑娘一同过去。”
舒芙心底一突,不免有些紧张,于是连忙拉拉彩彩的袖子:“彩彩姐姐悄悄同我说说吧,这位贵客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呢?”
彩彩故作神秘:“郡主不让说的,婢子也不敢随意开口,只有一点,二姑娘莫在那人面前露了怯,那人最喜欢大方得宜的姑娘。”
结合这一段时日以来的各种事,舒芙隐隐有了个猜测,还未及开口,便被彩彩领到了别业的正堂当中。
此间并无别人,只李杪一个人坐在里头,侧壁洞开几小扇窗,镂进几丝蝶尾一样细长的金阳,灿灿然然,叫人见了心中烘暖。
舒芙跨进房里,见李杪一个人优哉游哉地嘬着白瓷盏中的香茶,不由走到她身边,故意拿手指点她:“好个会躲懒的杪杪郡主,将我和阿玉姊姊扔过去敷衍,自己却在这里悠闲吃茶!”
李杪眯眼一笑,亲自斟了茶奉给舒芙:“阿芙冤枉我,早说了此间有贵客要至,我这才提前过来预备呢。”
话头牵扯到这上头,舒芙不免多问:“这人到底是谁?你都吊了我好几天了……”
她一面说,以免拿指尖蘸了茶水:“是不是这个字……”
水渍刚滴在案几上,字形还未成,身后便传来一道极清越的通传声音——
“皇后殿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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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走一段长剧情…(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