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卿叹口气,望向四周,“花尽渊,你出来!你难道没有一丝歉疚之心吗?子虚若不是因为你又怎么可能会被带到魔界?你们一个个都说她是妖孽,是祸害,我看,你才是那不折不扣的妖孽!你凭什么当上仙?你就该下地狱!你为什么还不滚出来?你出来啊!”
大声吼叫着,直到喉咙干哑,百里卿脱力一般跪坐在地上,手止不住地颤抖着,长长的额垂落下来,盖住他的眼睛,似乎看不出半分光明。
“我不适合做一个师父,因为我做不到对我的弟子公平。”
清冷如水的声音,百里卿猛然抬头,花尽渊一身玄衣,双足赤裸,墨色长没有用玉簪绾起,只是披散下来,眉间如火印信光华万丈,安静有如谪仙,可他本就是谪仙,他的样子,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一个无情无义的仙了。
“你以为呢?我当初不应该把钿瑟交给你,你根本没有好好照顾她!”
百里卿激动地站起来,花尽渊只是轻轻地看了他一眼,“瑟儿是瑟儿,你如今来找我,不是为了旧事重提。”
百里卿意识到自己行为过激了,撰紧了拳头,几乎是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字来,“那么,你到底救不救她?我只要你一句话,你该是知道的,这世上除了你,再没有人有能力独闯魔界,若是你不愿意去救她,我自己去便是了,只是不管我成功与否,她再与你没有半点瓜葛!”
花尽渊静静地听着,然后抬起头,墨色的眼珠像是一双极其珍贵的黑珍珠,可是一眼望不到底,他的心思,恐怕只有当年的钿瑟可以揣度。“子虚是我的徒儿,我找了数千年的弟子,要去救,也该是我去,她与你,又有何干系?”
一句话,彻底摧毁了百里卿的防线,“我知道,我知道的……”
低低地几声轻咳,像是受了极重的伤害,百里卿捂住嘴,抑制住咳嗽出来的破碎音节,“可是,我没有办法不去关心她,你也是知道的,她今生命途多踹,若是不能度过劫难,便是真正的的魂飞魄散了。
花尽渊转过身,将手掌打开,掌心有一颗淡淡红色的小痣,像是一滴溅落下来的血泪,钿瑟去时,握着这只手,微笑着说,“师父,瑟儿是与你无缘的,但是,我们还有哪怕是半点可能,我也不愿意离开你,过了今天,瑟儿即成过去,忘了瑟儿吧,你会有新的弟子的……”
她说完这些,眼角就滑落一滴猩红的泪水,凝聚着那一世的爱恋和苦涩,滴落在花尽渊的掌心,从此再也没有消失掉,像是一个小小的印章,证明这个世上存在过一个名字叫做钿瑟的女子,她曾经爱得天崩地裂,可是还是没有得到她的所爱。
这个世上什么是最苦?花尽渊曾经问过钿瑟,钿瑟握着师父的端,极淡地张开红唇,“人生有八苦,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唯独求不得放不下最苦,因为人心存在一天,人就不能避免有感情,所以就会有欲望,有念想,我也有欲望,也有念想,可是这世上,唯独师父你,是没有感情的。”
“我是这世上,最没有感情的人。”
花尽渊喃喃地念着,百里卿冷哼一声,“原来你还是知道的啊,既然是你知道,那么就劳烦你亲自把子虚带回来!”
孟子虚躺在玉石堆砌而成的台阶上,小拇指勾着一壶竹叶青,哼着不成曲调的曲子,嘴角上沾满了糕饼碎屑,“子虚,你醉了。”
鎏金慢慢游到孟子虚的身旁,语气颇显担心,孟子虚勉强睁开眼睛,酒喝多了,有些上头,眼睛个肿得就像是两枚桃子。“我没醉,我只是在思考很重要的问题……咯……”
“你在思考什么问题?”
虽说孟子虚如今是醉了,但是酒后吐真言,鎏金也是很有八卦心思,于是幽幽地问道。
“……咯……就是在思考,我到底是留在这边养鱼呢?还是向幽夜骨投降勉强给他当个狗腿子?我看这边的待遇也不错嘛,有酒喝有肉吃。”
孟子虚又灌下一口酒,脸上更添几分色彩,“这是真话?”
鎏金有点不敢相信,孟子虚不是还挺硬气的么?
“当然是……假话啦!呵呵,傻虫子!”
孟子虚呵呵笑着冲鎏金吐出一口浊气,浓浓的酒气差点把鎏金熏翻,“你!你把你的头挪开!”
鎏金用尾巴捂着鼻子……姑且称之为鼻子吧,鼻涕虫的五官实在是不好找。
孟子虚闻言,脑袋晃了一晃,咧开嘴巴舔舔干裂的嘴唇,“不要,我不但不要挪,还要喂你喝酒呢!”
说着张开沾满了糕饼碎屑的爪子一把抓起鎏金,然后直接就塞进了酒壶里面,“醉死你!呵呵。”
孟子虚晃晃救护,听见鎏金的叫喊和撞击的声音,不多时便没了动静,大概真的被醉死了,这才把酒壶丢开,蜷起身子缩在石阶上闭上眼睛,眼角一滴泪水滑落,淡红色的,像是一滴血,在孟子虚脸颊上滚落一道痕迹。孟婆是不曾动过情的,但是一旦动情,流下的泪水便会变成猩红色,轻轻抬手,抹去脸上的痕迹,食指伸到唇边,轻轻舔舐,淡淡的咸味,苦涩,和一般泪水没什么不一样呢。
“师父……我好想你……”
孟子虚睁开眼睛看向上方,梁上雕刻了描金的各种瑞兽,昏暗,恍若隔世。
头很晕,身子完全没有力气,孟子虚看了一会儿,才拿手盖住眼睛,手指冰凉,缓解了一些紧绷感。“师父,师父……”
呜咽着,又开始掉眼泪,“子虚,多日不见,你倒是变得多愁善感了。”
幽幽地一声,像是清风一般,在着回廊之间激起重重回响,孟子虚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给花尽渊一个白眼,可是除了听见那一声叹息,便再无任何感觉了,眼皮沉重,下一秒,便将她带入黑甜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