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不再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开始研究最新式的衣裳样子,最时髦的首饰花样,闲来剪剪花、吹吹箫、看看书,偶尔也会和霜秀阿禧她们几个聊聊天。看上去,她就跟别人没什么不同,娴静地过着日子,一天一天就那么过去。可不知道为什么,明珠不觉得高兴,她分明感觉得出来,锦绣一日比一日消沉。在她那双眼睛里,仿佛总是空的,看不见一丝真正的快乐或是悲哀,她的反应总是慢半拍,脸上的神色总带着三分恍惚,就连她笑的时候,那笑容也是假的,就好像戴着一只笑脸的面具。明珠远远看着锦绣的时候,竟觉得心里无端端地发寒,就好像在看着一具空壳,她也在说话也在笑,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ldo;正常&rdo;,可是看着她的背影,却叫人觉得那么孤单。不能再让她这么下去了。明珠深深叹口气,直到这一刻,才发现自己对锦绣那种本能的保护欲。到底是姐妹,身体里面都流着一样的血液,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锦绣就这么毁了自己,更何况,这一切也都是因她而起。走过去拍了拍锦绣的肩膀,明珠闲闲地打开了话题:&ldo;这件衣裳,都已经是去年流行的样子了。&rdo;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帮锦绣扯平那件正在熨烫的衣服,&ldo;不如再去订做几件新的。过几天还有一个酒会,你也很久没出去了,不如一起去看看热闹,多认识几个朋友,也省得你天天闷在家里。&rdo;锦绣只是淡淡一笑。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可是这件杏子色的印花织锦旗袍,就是当日左震派人送给她,她第一天穿了去百乐门的那一件。因为自己喜欢它那么宜人的颜色,那么精细的手工,所以穿在身上的次数最多,现在已经有三分旧,仿佛当初鲜艳的颜色也略褪了些;可是在她心里头,最钟爱的始终还是这一件。&ldo;可是你总不能一直闷在屋子里,现在天气也暖和起来了,外面风景一日比一日好看,最近流行开茶会,上次碰见冯四少,他还问起,&lso;怎么荣姑娘一直没在百乐门露面&rso;?英东也说没了台柱子,生意一天不如一天。&rdo;明珠看着她,&ldo;难道你真的要放弃百乐门?好不容易闯出名气,现在放弃,未免太可惜了。&rdo;锦绣笑了笑,&ldo;当初你的名气不知道比我大多少,全上海没人不知道殷明珠,最后还不是因为向先生,说不要就不要了。&rdo;明珠这句话问得冲口而出,锦绣怔了怔,沉默片刻,才低声道:&ldo;我想离开,是因为我已经失去了他。&rdo;&ldo;你说的这个他,是左震?&rdo;明珠蹙起眉,&ldo;既然知道事情已经不能再挽回,不如放开手,这样钻牛角尖只能毁了你自己,你知道不知道?&rdo;&ldo;打算?&rdo;明珠一哂,&ldo;打算做什么,和能不能做到,根本就是两回事。你如果真的要忘记,那么扔了他送的衣裳,扔了他送的首饰,重新打扮得花枝招展,在百乐门的舞台上颠倒众生。这才是忘记。&rdo;锦绣的手一抖,&ldo;哎呀&rdo;一声,熨斗烫了手。&ldo;烫到没有?!&rdo;明珠吓了一跳,一把拉过她的手,仔细看了看,&ldo;还好,没伤着。&rdo;一边说,一边回头去找药膏,&ldo;我记得抽屉里有支烫伤膏,哪里去了……&rdo;锦绣却站在那里怔神。烫到没有?还好,没伤着。这句话怎么这样的熟悉?忽然记起那天,左震在百乐门教她跳舞的那一天,他的烟灰掉下来,掉在她的手臂上,当时‐‐他也说过这句话。他也曾经这样握住她的手,紧张地探视,当时不小心泄露的一丝怜惜一丝紧张,她却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当时气氛微妙欲言又止,却只在她的懵懂里擦肩而过,直到如今才明白,可是太迟了,一切都已经灰飞烟灭。明珠已经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找出了那支烫伤膏,过来递给锦绣,&ldo;快去洗洗手,涂点药膏,看手背都红了。&rdo;锦绣接过来,却忍不住心里再一酸。这支药膏‐‐这支药膏,分明是当日她被热酒烫伤了手,左震吩咐侍应送出来的。她一直收在身边,却被明珠翻了出来。明珠说得一点都没错,她这样,不能算忘记。她应该扔了所有他送的东西,重新打扮整齐,重新回到百乐门,继续跳着她的舞,继续周旋在或生或熟的客人中间,这才是她应该过的生活。可是,就连一句话,一支药膏,都叫她想起那个深深刻在心上的名字,她哪来的勇气再踏进百乐门?那里每一寸地方,每一分空气,都有着他的影子,他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