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血肉几乎都要被吸食殆尽的撕心之痛,晏伽被建木树根紧紧缚住的时候,满心只想着要逃、要放弃,可是等到一切都结束,他坐在那里,想起乐佚游对自己的好,那些师兄妹对自己的好。
于是他又不要回头了。
这世上的一切岁月静好,都是要用另外一些东西来换的,他要现在这种日子永远持续下去,无论会为此付出什么,他都愿意。
仙盟大会这一天终于是来了,晏伽第一次要跟着乐佚游出席,所有人都翘以盼,想看看这一年来,越陵山徒究竟被乐佚游培养成了什么模样。
真心期盼者有、望树言酸者有、心怀算计者亦有。更甚者则直言批评,说越陵山随手捡来的小乞丐都能当徒,开此先河,之后什么妖魔鬼怪都能来分一杯羹了。
晏伽经过说这话的人面前的时候,停了一下。
对方也十分不屑地盯着他。
“妖魔鬼怪都能分到一杯羹。”
晏伽做了个鬼脸,“你都分不到!哈哈哈哈哈——”
他说完就御剑跑了,留下对方在原地跳脚骂街。
众人始见得这个刚刚十岁的徒生性有多么恶劣,明明身姿卓然、步履端庄,却仍掩不住那股教人不爽的气质。
明明是从道旁随手捡来的流浪儿,看上去半点教养也没有,想必在座的诸位博学之士几句便能将这个孩子怼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臊,然而当真正唇齿交锋起来,他们才现,原来最后说不出话来的会是自己。
倒也不是晏伽的学识比他们如何高深,仅一个字——偏。
偏、太偏了,这些人活了几十乃至近百年,从未见过如此偏门的说法,张口想指责晏伽胡搅蛮缠,却现驳斥的话同样站不住脚。
没人试过晏伽说的那些野路子,反而还有几分近乎诡异的合乎常理,只是仙道子弟接受家门教化,向来是循规蹈矩,从未想过剑走偏锋。明明前人铺好的路已经足够平坦,又何必自寻苦吃?
晏伽也并非信口胡说,他一年来常常在书阁点灯待到深夜,看了许多典籍古卷,起初并不认得几个字,便趁当时记下,第二天再拿去问别人。就这样一日日地看下去,不知从哪天起,他再也没问过不认识的字。
“什么叫万物皆剑?你说路边的一根破木棍,它能叫剑吗?”
一名年逾六十、却看上去相貌年轻的灵修说道,“这盘子、筷子、酒盏,难道也都叫作剑?!”
“您钻这牛角尖就没意思了。”
晏伽摇摇头,“不过要是想的话,也不是不能做到。毕竟这世上有剑修、刀修、琴修、符修等等,既然这些东西先前也是死物,那其他死物怎么不能练成法器?”
“胡说八道!”
晏伽叹了口气:“话说偏了,晚辈的意思是,若非要手中有把像样的兵器才能求仙问道,那未免太受缚于身外之物了。我在书中读到,曾经开天创世的那一批先祖,从未有过什么绝世神兵利器,取火的枯木、翻地的药锄、开山的石凿,这些不都被奉为所谓的‘神迹’吗?”
对面被他噎了一下,很快又骂回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那是神族降世,有无上妙法,他们随手便可点化万物!”
“神族真的比人族厉害这么多吗?”
晏反问伽道,“不是神又怎么了?我们活下来了,活到了现在,神族可早就化成灰了。”
对面震怒:“荒谬之言,无稽之谈!”
晏伽又说:“形而下者,无非是帮助我们修行而已,可法力是我们自己的,为何不能从心所欲?身躯已经是天地之灵的容器,若容器还要倚仗另外一个容器才能运转如常,岂非多此一举?”
那人冷哼一声,极其不屑道:“野路子果真就是野路子,只会说些妄言,实在是德不配位。”
晏伽神色十分无辜道:“不是在论道吗?您为什么要骂我?”
“你!我、这……”
眼见对方已经快被他激出愧疚之心了,晏伽忽然露出真面目,再也憋不住地笑出声来:“您不会没了剑就不能飞吧?”
他随手将方才被这人指作废物的木棍捡起,法力一填,御着那半截木头便飞了起来,腾到空中,还颇为挑衅地看着对方:“您看,我就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