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司竖着耳朵努力分辨那些含糊的话语,连连点头,老印宿吃力地呼吸,瘦得皮包骨的胸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突然剧烈的一呼一吸后,眼睛的光彩熄灭。
毛司脑袋有些发懵,抬头看一直默默地站着的老细。
老细伸出它的钢铁手臂一一测量老印宿的各项生命指标,毫无感情的机械音钻入毛司耳朵:“他的生命结束了。”
毛司站得笔直,老细的声音在脑海里转了又转,他都明白,可是却无法接受。
老印宿就这样死了?他还没有看着自己成人,居然敢就这样死了?!
“不!”
毛司嘶喊着,扑上去摇晃老印宿还带着暖气的身体,仍然在一遍遍重复播映的录取通知书跌落在地上,没有人理会。
老细上前拎着毛司的衣服,硬生生将他从老印宿身上带离,毛司虽然身高有了长足发展,但跟老细相比还是个小不点,他在半空拼命挣扎,撕扯踢打,连嘴也用上了,依然斗不过老细,哭得涕泪四流,声嘶力竭。
三天后,老印宿已经尘归尘土归土,毛司木呆呆地被老细剥光了衣服放到浴缸里洗刷,换上干净的衣衫,一勺勺地喂糊状的营养餐,一碗营养餐吃完,毛司抱着膝盖坐在院子里的毛利树下,问正在打扫院子的老细:“以后,家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了?”
“是的。”
老细说。
“人为什么会死呢?”
毛司的声音很小,但老细听见了,不过它芯片里没有关于这样深刻问题的答案,于是保持沉默,幸好毛司也并不是一定要一个答案,他只是觉得困惑。
有风从院子里掠过,他们很久没有对话,三天没有好好睡过觉的毛司坐着坐着睡意就来了,这个时候老细第一次主动开口:“老印宿为什么不换一副身体呢?”
它换过好几回身体,一次比一次好,也越来越灵活,每换一次都像新生。
昏昏欲睡的毛司模模糊糊听到老细的声音,但他实在太困了,没有精力去分析老细那句话背后隐藏的信息,而老细,更加不会去思考自己为什么突然说出那样一句话。
那句话被飞驰而过的疾风带走了。
毛司义无反顾地将房子卖了,离开那个他生活了12年的星球,带着录取通知书和老细去繁华的首都星,毫不犹豫地斩断过去,开始崭新的人生。
到首都星准备开始新的人生的毛司,应该改口叫玛尔斯了,深知再没有人可以依靠,那只能依靠自己,无论做什么事都抱着拼命的态度,很快就在人才济济卧虎藏龙的学院内崭露头角,卓越的成绩,出众的相貌,恰如其分的张扬,让许多学院内外的少女倾心,越来越多的人关注这个来自偏远落后星球的黑头发小子,而在他十六岁那年,成为有争议的埃赛纳新星之一后,终于被嫉恨者发现了他刻意隐藏的过往。
玛尔斯很聪明,但短暂的几乎是一帆风顺的人生并没有让他学会隐忍。
出自大家,深谙私斗之术的嫉恨者用计逼迫他在一次试炼中失去理智,另外一个同样被设计的学生在玛尔斯的怒火之下受了重伤,当玛尔斯发现中计的时候,事情已经被嫉恨者宣扬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而同时,他的住所也被人潜进去,正在充能毫无防备的老细被潜入者以最快的速度强行切断能源,从它诞生以来一直到那一天,所有录下来的影像全部被拷贝走,影像经过处理在舆论满天飞的时候被发布到星域最大的网络平台上,学院的网络平台上。
刻意剪切的毛司口吐脏言,殴打同龄人的影像令许多支持玛尔斯的人沉默了。
这些影像无异雪上加霜。
但这还不是最坏的。
怀疑玛尔斯来历的人开始调查他,一些人要置他于死地,一些人想救他……
玛尔斯回到住所颤抖着手将老细的能源接上,他第一次如此狼狈,有人想将他投进监狱,但事发的时候玛尔斯还差几个小时才成年,一些要保他的人竭力为他申辩,玛尔斯知道,无论申辩成功与否,他都不可能继续以前那种生活了。
他竭力将自己装扮成成熟的人,如今却觉得自己不堪一击。
当老细的电子眼重新闪烁的时候,玛尔斯抱着它,竭力忍耐着眼泪,浑身颤抖,他拍打它的肩膀:“让你把那些影像删去,你偏不,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
老细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见玛尔斯的狼狈样,便拿手帕给他擦眼泪,像以前哄玛尔斯睡觉一样轻轻拍打他的背。
玛尔斯哭了一会,神智慢慢恢复,低着头思索:无论以后怎么样,老细都不能跟在他身边了,它太引人注目,许多人都知道他有这样一个家庭服务机器人……
玛尔斯慢慢将手按在老细的能源接驳口外,老细不明所以地看着,玛尔斯看着它的电子眼,心里一阵难受,说:“我要带你走,可是你太大了……让我拿着你的芯片好么?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体的。”
低着头的玛尔斯没有看到,老细电子眼里闪过类似温柔和难过的人类情绪,一狠心,手指就按了下去。
玛尔斯很早的时候就怀疑自己是否具有那个传说中的大湮王族的血统,大湮王族的人在星域内极少有人亲眼看见,他们的人数不多,但凡被人知道的,无一不是佼佼者。
太过杰出的存在大多会被嫉恨,大湮王族也有仇视他们的对头,而那些追杀他的人,很可能就是这些人了。
玛尔斯开始了他的逃亡之路。
老细的芯片被他装在一个小小的袋子里,系在脖子那根木香藤链上。几天后他买了个巴掌大扁圆形的终端,将它的芯片拆了把老细安装上去,再挂在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