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得极近,奚元钧余光能看到颜姝的?桃红罗裙。因此,他始终感受到,有一道灼热的?视线盯着他,在他的?身上和?画纸上来?回?游移。
这让奚元钧浑身不自在。
画池塘莲叶本是极简单的?,这等常见之物也不知道画过几何,可是今日?,处处不顺,他做不到心无旁骛。
可在其他人看来?,此刻的?奚元钧,面色沉静、身姿舒展、下?笔明朗又自信,看不出不对来?。因此并没?人觉得奚元钧状态有损,也没?人觉得他哪里画得不好。
那墨色浓淡把控得宜,叶中一点红写?意又形象,哪怕是专心地画,也不过如此了。更何况是临时发挥。众人看得专注,这下?都相信奚世?子不仅文武双全,并且书画俱佳。
只有奚元钧自己知道,今天这幅画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值得品鉴的?独到之处。再一想到被这么多人看,尤其是翁家那一群书呆子点评,奚元钧更是郁结。
他脸色越来?越阴沉,待画完,心情已耗尽,走到一旁连廊上缓解。因为他走开?,其他人都朝他的?画作围了上去,细细地看,慢慢地品。
其实和?奚元钧自己的?判断别无二致,让大家来?看,他这幅画只是画得流畅自如,找不出缺陷,但也没?有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绝妙之处。所以翁霁他们那群诗仙画圣,均只是看了看,没?发表什么言论。
但仅此态度,也足够奚元钧气上心头。
只有颜姝,趁画一干时,立即美?滋滋地将?宣纸卷起来?,扬声对他说:“奚世?子,这画既是在我家画的?,那就当你送给我了?”
奚元钧不发一言。
其他人都不知道奚元钧在置什么气,都以为他受迫画画不情不愿。正好,奚元钧在外界的?形象本来?也是这样?严肃阴沉的?,所以他人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恐怕就只有秦少珩能猜到一二,知道奚元钧是因为不满自己的?画作,可又不好表现出来?,因此只能憋着。
他有些讪讪,因为是他出的?主意,想让奚元钧在众人面前露一手,挫一挫其他人的?锐气,让颜姝的?注意力从翁霁,回?到奚元钧的?身上。只可惜弄巧成拙,反倒害奚元钧失了面子。
但是他看颜姝,似乎还挺喜欢奚元钧这幅画的?。收画的?动作小心翼翼,交给丫鬟让放好,恐怕还会细致地裱起来?,也不知会挂在哪里日?夜欣赏。
为了缓和?气氛,秦少珩高声问颜姝:“颜姑娘,这画你准备如何珍藏?”
颜姝偷瞧奚元钧一眼,也高声回?:“奚世?子大作,自然是挑最好的?衬布来?裱,挂在书房日?日?瞻仰。”
秦少珩头脑简单,他并不知道这对话再次弄巧成拙。他也不想想,让别人把自己没?画好的?失败画作这样?供起来?,谁会高兴得起来?呢?那不是日?日?都在提醒别人,自己不过如此?
奚元钧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实在忍不下?去,转身离去。
正在笑闹的?颜姝和?秦少珩扭头一看,皆一头雾水。尤其是颜姝,错愕之间,她不住回?想,是她哪句话说错了吗?怎么奚元钧的?脾气如此古怪,夸他还不高兴了?
不过幸亏颜姝早已习惯了,她思来?想去,猜中了可能是仓促之间所作,奚元钧对这幅画不满意。但对于她来?说,即使他不满意,她也要热情捧场才是对的?,不然的?话,岂不更冒犯他?
这么想着,颜姝就没?当作一回?事了,总之她的?回?应绝无问题。至于后续嘛,她大可以向奚元钧再求一幅画作,声称挂画成双,要挂两幅才好。
这样?一来?,既有即兴发挥稳稳的?莲叶图,又有奚元钧自己的?得意之作,岂不两全其美??
可就在她这么精打细算时,翁霁那人畜无害的?声音忽然响起:“臻臻,我那正好有时柘的?‘残荷晓风图’,与这幅莲叶一盛一枯,恰好成对,不如送来?给你挂在一处。”
翁荣瞪大眼睛看向翁霁,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她想提醒他都不成。她这个傻哥哥,真够没?眼力的?。平时默不作声,怎么在这种时候净干些添乱的?事呢?
其实翁霁还真没?有别的?心思,只是刚才答应了要送颜姝画,现在想起来?有此巧合,因此才会提出来?。
颜姝第一时间下?意识地去看奚元钧,他还未走远,不知道有没?有听?见翁霁的?话。可她看着看着,怎么发现奚元钧越走越快了呢?
既然他走了,翁霁的?提议颜姝又实在心动无法?拒绝,时柘的?画作她是真喜欢,因此并未推拒翁霁的?提议:“那就谢谢三哥哥了。”
奚元钧走了,可他的?一群好友还在,这下?都知道,颜姝会把奚元钧的?画和?时柘的?画挂在一起。几人替友暗恨,也不知道是该怪翁霁不长眼力,还是该怪颜姝不解风情。
人都走了,竟不追上去单独相处,时柘的画就那么好吗?
不过,颜姝才不是像他们想得这样傻。又不是要了画就不管奚元钧了,怎么会顾此失彼。她把他的?莲叶图安排好,向大家告了一声,便独自循着奚元钧的去向,找他去了。
奚元钧身高腿长,才一会儿没?注意,颜姝走出连廊,望了一圈不见人。左右前三个方向,他会去哪里?不过呢,往左往右各通往院子,她凭猜测,向前走去假山。没?走几步,果然在凉亭处见到一片燕颌蓝的?袍角。
大概是颜姝的?想象在作祟,那深蓝近黑的颜色原本是静默沉肃,此时看来?却似乎有浓浓郁色。
她稳了稳心神,提起裙摆登上矮宽的?石阶,转向凉亭:“奚世子?”
她试探唤他,并未得到奚元钧的?回?应。
他背朝她,面向凉亭外的?茂盛爬藤和?花木,挺拔的?背影在颜姝还未登上凉亭时,看起来?是那般高大,蕴着神秘,也有超于这年纪的?威严。令颜姝忽然之间就意识到了深深的?距离感。
他是国公府的?世?子,自出生那时起,就浸于无上的?权势与富贵之中。所以即使他喜怒不形于色,也让人心中有不小的?压迫。
颜姝心想,他此时若心情不好,她贸然前去会不会扰他清净。因此她站在凉亭外,并未侵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