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确是他复制出来的东西,已经没有什么好疑虑。
&1dquo;其实进来之前,”良久,她说,一只手撑住额头,&1dquo;我还想这事也许还有百分之五的转机,可能并没有那么可怕,我并不一定真的是个被实验室里复制出来的东西。”她像是有些支撑不住,靠在了长椅椅背:&1dquo;现在的成功案例,没有见谁刚被克隆出来就是成年体,刚被复制出来的那些&he11ip;&he11ip;生物,不全都是幼儿吗?如果说从聂非非&he11ip;&he11ip;”实际上聂非非是生是死谁也不清楚,他不知道该怎么用词,只道:&1dquo;如果从她离开之后你就着手&he11ip;&he11ip;复制我,那至今不过三年时间,我却是这样一个的成年体。”她抬头望他:&1dquo;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从控制台的cao作界面里取出一帧图片。他的视线落在图片上:&1dquo;胎儿在母体中,从受jīng卵到正常出生大约需要四十周,这段时间里,胎儿个体的体重增殖了近思忆倍。成年人的体重是刚出生婴儿体重的一百二十五到二百五十倍,远小于四亿倍这个倍数比。如果是人体始终维持在胎儿期的成长度,那么从婴儿成长到成年人体所需时间甚至用不了一周。”他使用他也能听得懂的语言陈述这例逆天违理的实验,眼睛里看不出一丁点qíng绪:&1dquo;理论基础既然能够支撑,就说明可行。找出可行办法需要一些时间,但也不需要太长时间。”
好一会儿她才理解他话中的含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手指、小臂赤1uo在外的皮肤,忽然感到一阵恶心:&1dquo;所以你制造出我来,只花了四十一周?”
&1dquo;不,五十周。”他道:&1dquo;造物的咪咪并不是那么容易破解,就算是我也无法在一个人从婴儿到xing成熟期的生长上完美复制其胎儿期的生长度,将时间控制在十个星期已经是最大努力。”
说这些话时他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qíng,就像这不过是例普通实验,他每天都面对这样的实验。可这怎么会是普通实验?
五十周。徐离菲低头打量自己,这个身体长成这样,只用了五十周,不到一年。故事大抵是这样的吧,聂非非离开后,聂亦创造出这身体,同事找了一位脑科学心理科学的权威,不知用了怎么奇异的手段,给自己植入了徐离菲的记忆,然后将自己送去了长明岛。
可这没道理,若是复制出她来,只是为了让她变成另一个人,他又何必花那么多时间心血来复制她?这没道理。她脑子里一阵一阵空,眼前却像是平地生起一大片黑色的迷雾。
不,还有一种可能。
她静了好一阵,突然开口:&1dquo;其实你早就清楚,聂非非已经死了,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对不对?”像是刻意将语声拉得缓慢,每一个字都显出一种让人无法忽略的清晰。
聂亦脸上那近乎完美的冷淡表qíng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她继续道:&1dquo;所以你才会将我复制出来,你原本相信我会成为她。”有个声音在心里附和,没错,这就合理了。
她心头一跳,逻辑却更加顺畅,思绪像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从前会觉得无稽的推论和设想,此时那么水到渠成地出现在脑海里,就像那时唯一可能的答案。
但这唯一的答案却透着更加令人难以接受的惨然,她咬了咬嘴唇定神:&1dquo;可就算基因序列相同,拥有同样的身体和面貌,终归还是会不一样,我没有办法百分之百地复制聂非非。”她直视着聂亦:&1dquo;然后你现了,我并不是她,所以给了我一个虚假的身份,将我送到你们看不到的,没有办法打扰你们的地方&he11ip;&he11ip;”从k城回来的那个下午,当她满腔迷茫愤怒地寻到褚秘书时,老人家垂眼叹息:&1dquo;你应该很恨yee对你做了这些事&he11ip;&he11ip;”
怎么能不恨?自己就像是一只面盆、一块电池、一个灯泡,在流水线上被生产出来,去因在质检时现瑕疵,而被归类为不合格品丢弃掉。
自己竟像是一只面盆、一块电池、一个灯泡。
&1dquo;我猜对了,是吗?”
问出这个问题时她其实并不希望得到他的回答,她想他但凡还有一点属于人类的怜悯心他就该保持沉默,让她自己自自苦自怜自伤自&he11ip;&he11ip;怎么都好,他立刻离开最好,从她的眼前消失,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但他却开了口:&1dquo;你猜对了。”口吻冷静,就像是在回答什么学术问题,态度即非正面也非负面,但也是中立客观,越令人感到冷酷。
寒意和恨意猛地涌上她的心间:&1dquo;你是恶魔。”她说:&1dquo;你是恶魔。”
男人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她脸色苍白地直面他,原本难得有冲动的时候,此时却抑制不住全身颤抖:&1dquo;你把我创造出来,我是不是只有两种选择,若成不了聂非非,我就只是个物件,我不是个人?我只是个物件?所以你可以毫不内疚,对待我像对待一个物件,你知不知道你对我犯了怎样的罪?你心里就没有丝毫愧疚?聂非非爱你的正直理xing、温柔善良,她不在了,所以你把这些她爱的东西全部都丢弃了吗?你可以不在意我,当我是个物件,但你也不在意她?你觉得她不会对你失望?”
他像是笑了一下,泛白的脸色配上那样极冷的笑意,看着令人寒:&1dquo;正直理xing、温柔善良。”他重复这八个字,然后道:&1dquo;他从没有告诉我她爱我的正直理xing、温柔善良。”随手将投影仪关掉,他看着她平淡道:&1dquo;从决定复制你的那一刻开始,很多东西我就已经丢掉了。你说得没错,我对你犯了罪,但你希望从我身上看到的那些美好品质,自责、愧疚、罪恶感,我早已经丢掉了。”
她一是愣在那里。
他似乎并不在乎她有什么样的反应,只是道:&1dquo;你刚才说我会让她失望?如果我做的所有这一切让她失望了,她应该来找我,告诉我我做错了。”
她喃喃:&1dquo;这怎么可能,你知道她死了。”
他说:&1dquo;我不知道。”回答这问题时他依然冷静,她想这人的心到底由什么做成?他是真爱着聂非非?或者他其实并不爱?他原本以为一再提起聂非非的辞世能伤到他,她的确是想要伤到他,可他看起来毫不在意,依然无坚不摧。
他转过身去调控制台旁水族箱的灯光,初时的音乐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传来杂乱声响。
她反应不及,回神时才现聂亦单手撑着控制台的模样不太自然,地上散落着微型控制器电子之类,他皱着眉扶着台面似在寻找什么,嘴角隐现出奇怪的红色。很快找到纸巾,他捂着嘴咳嗽了一声,只是一声。她蓦然反应过来那红色是什么,血。她吃惊地退步,他再次开了口:&1dquo;你说她不在世上了?”他低声道:&1dquo;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没有见到过她最后一面,既然我们之间没有见过最后一面,她就&he11ip;&he11ip;”他的声音有些喘,他看清他的额头渗出大滴冷汗。
她移不动步子。
再次回过神时近旁小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她循着哭声望去,聂亦躺在地上,聂雨时正趴在聂亦身边哭得抽噎,之前和她jiao谈过的长女人顾不得哄聂雨时,在一旁着急地打电话。没两分钟褚秘书带着医护人员赶过来,脚步声来来去去,好一会儿,房间里空留她一人。她才注意到方才被聂亦调亮的水族箱里原来养着巨大的水母,它们漂游在淡蓝色的光晕里,像盛开在水中的无根花,看起来悠闲又自在。
长女人去而复返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后,那时候徐离菲正坐在书房的地板上呆,心底的愤怒和恶意已随着刚才那场骚乱如chao水般退去,内心里唯留下疲惫和悲哀,她整个人都感到无力。她也不知道坐在那里要gan什么,她只是坐在那里,至少羊毛地毯坐上去还算舒适。
女人坐到她旁边,突兀地开口:&1dquo;我没说过我是谁,你也没有问,我想和你再聊一聊,我姓康,康素萝,非非的好友。”她停了一下:&1dquo;最好的那一个。”
雪佛兰打量她良久,思绪慢慢回笼,她想起来她是谁了,录音中的康二、康康、康素萝、康老师、康市长家的千金。只是录音中聂非非描述的康素萝令她感觉绚丽生动,而如今,当活生生的康素萝站到她面前时,她却只看到她眼中的沧桑。
&1dquo;你和聂亦说了什么,我大概能够想象,你是不是让他接受现实,非非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康素萝踌躇了一下,&1dquo;你不要再刺激他。”
徐离菲恍了恍神,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道:&1dquo;他还好吗?”
康素萝皱着眉:&1dquo;没什么太大问题,胃上的老毛病,有一阵子他喝酒太过严重。”
徐离菲点了点头,过了两秒种,在有些恍然,又看了康素萝一眼,道:&1dquo;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一并说了吧。”
康素萝像是没听清她说什么,面上出现一瞬的茫然:&1dquo;什么?”
她空dong地笑了笑,学着康素萝的语气:&1dquo;你不能出现在雨时的面前,请你以后不要再那么做了;你和聂亦说了什么我能够想象,你不要再刺激他。”她目光浅淡地落在康素萝身上:&1dquo;我们见了两面,你对我就提出了两个要求,事实上我一点也不想再和你们这些深爱聂非非的人见面,所以&he11ip;&he11ip;”她嘴角挑了挑:&1dquo;你还有什么要求不如一并对我说了,我挑着遵守。”
康素萝怔了一会儿,想徐离菲应该是感觉到了她对她的排斥。她深爱着聂非非。徐离菲原封不动地套用了两个小时前她对她的说辞,说这话时和非非一模一样的嘴角含着嘲讽笑意。这排斥其实不公平,徐离菲又有什么错?可使,她能够用什么样子来面对她呢?只要看到她活生生低站在自己面前,她整个人就开始冷,她的存在只是一次又一次露骨地提示她非非已经去世了,她亲密得像姐妹的朋友年纪轻轻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康素萝垂了眼睫:&1dquo;我没有什么别的需要你做的。”她苦笑了一下:&1dquo;你是不是在想我根本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你想得对,我其实没有资格,如果你想要见雨时,你有权力见她,只是&he11ip;&he11ip;”她声音涩然:&1dquo;我郑重地请求你,你不要再刺激聂亦了。”
徐离菲撑着额头,表qíng木然,过了好一会儿,像是感到好笑:&1dquo;你不是说他这次不过是胃出血,没有什么大碍?”似乎只要一提及聂亦就能打开她身上潜藏的愤怒开关,她其实从不喜欢对别人在言语上讽刺挖苦,可当对象是那个创造她的人、给了她一个乱七八糟的人生的人时,她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