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霞愈黯,暮色愈重,张顺卖了鱼,采买了米、菜以及足够三两日消耗的油盐酱醋后,走在埠口街衢,回到船上。
今日挣来的钱,耗去大半,只剩下足够下次靠埠的停船费了。
“老老实实攒钱,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积蓄下来娶婆娘的聘礼钱?
节流不可能节流,开源才是王道。”
再过一段时日,打渔之外搞点副业,埠口小吏白狗毛,野泽渔霸常老大,都是开展副业的‘掌柜’。
张顺解了缚船的绳索,拿起桨,听到临船之人叫了一声,“顺子!”
只见一名个头与张顺齐平,留着髭须的小老头正躬身驼背,坐在一条乌篷船上,手拿一柄老烟杆抽了一口,吞云吐雾。
此人姓丁,鳏寡一人,无妻无子,年纪四十余岁,为人左右逢源,处事圆滑,与大多数渔民相识。
张家父母尚在时,和老丁头有几分香火情,到了张顺这儿,就断了信。
“丁叔。”
张顺叫了一声,摇曳起船,驶离泊位。
前身没留下甚么人脉,埠口渔民多不认得,倒也方便了张顺继承。
老丁头盘腿坐在船上,磕掉烟斗灰,收起烟杆,“顺子,时辰到了?”
在埠口停船,缴纳四文钱,可停一日,六个时辰,十二个小时,若要在这儿再停到明日早晨,还要再掏四文钱,因此渔民一般不会在埠口停船过夜。
这条规矩是前些年来才立下的,早在数十年前,停船靠岸四文钱,一日一夜,之所以有此,无非是埠口上下官吏想再盘剥一层百姓油水。
见张顺点头,老丁头拿起挂在船边的一壶酒水,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今日沽来一壶酒,不如去你常待的地方,咱爷俩吃上一顿?”
张顺犹豫几息,皱了皱眉,不知这老丁头何意,打个哈欠道:“丁叔,我今个吃过酒了,忙碌一天,只剩犯困了,要不改日再说?”
老丁头锤锤后腰,拔出壶塞,嗅了嗅,抿了一口,咂咂嘴,“那你小子可就没这口福喽。”
张顺嘿嘿一笑,一摇船桨,“改日我请丁叔,小子就先走一步了。”
老丁头眯着眼望着乌篷船远去,酒葫芦合上,顺手挂在腰间,撑船远远跟了过去。
渔霸常爷在渔民之中有一名眼线,负责帮常爷刺探消息,有些渔民为了避开鱼市五成的孝敬上贡,绕开常爷,到城里贩鱼,渔霸能够得知,就是眼线透漏的风声。
偷卖鱼虾的罪责不小,常爷通常会把人打個半死,吊在渔民登岸的埠口泊位,杀鸡儆猴。
十日前,张顺见过一次,一名渔夫赤膊上身,满是鞭痕血迹,奄奄一息。
过往官吏纵是见到那场面,也不过问,吃着鱼市输送的油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理所应当。
当眼线是得罪人的事儿,老丁头为防身份暴露,被戳脊梁骨,明面上在渔民面前,常说渔霸坏话,以此来掩饰。
老丁头曾有一位老妻,两人相依为命,虽说无子,但相濡以沫,前些年,老妻害了病,本来不重,只是耽搁了些日子,病情就愈加重了。
这世道药价昂贵,药铺掌柜见老丁头神色慌张,衣着简朴,又大力加价,以致于老丁头全部积蓄加起来,尚且不足。
老丁头无法,只好求到了渔霸常爷头上,常爷是鱼龙帮的人,在城中也有几分薄面,药铺掌柜总不敢坑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