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绝不会去长安。至少,眼下并不会去。”
薛延陀一日未灭,她与谢琰的心愿便未达成,又如何能就此放弃?更何况,她很清楚,谢琰想走的不是贡举之道,而是军功进阶。此时跟着崔尚书去长安,又能从何处攫取军功?
“你倒是了解得很。”
李丹薇似笑非笑,若不是眼前的李遐玉年纪太小,她甚至忍不住想促狭几句了,“无论如何,得了崔尚书看重,祖父也会对他另眼相看。你家这位阿兄往后的前程,说不得就从眼下开始了。”
“那也是阿兄文武双全、才华出众的缘故。换了旁人,恐怕这一行只会瘦上几圈,更别提做些别的事了。”
“这倒也是。我家好几位堂兄都觉得他时运太好,有些看不过眼。你不知道,祖父平时很是严厉,看着堂兄弟们不上进,便会将叔伯们都叫上一同斥责。能得祖父青睐,可是难得得很。哼,他们也不想想,自己游玩骑射打马球的时候,旁人正出生入死呢,还敢忿忿不平。”
“多谢十娘姊姊替阿兄打抱不平。待阿兄家来,我问问他可带了什么有趣的特产,让十二郎给姊姊送过去顽。当然,也不会忘了十二郎的辛劳。”
两人说了一会儿小话,眼中都蕴着笑意。不过,因柴氏还须得去刺史夫人的行障中问候,便只得暂时告辞了。如此在各家官眷的行障中转了一圈,李家人才回到自家牛车中。婢女们立即端上乌梅浆、酪浆以及过风消、水晶龙凤糕等吃食,一家人都略用了些。
将近午时,远方终于有车马辚辚行来,带起烟尘阵阵。李遐玉定睛一看,只见数百匹骏马护送着十来辆牛车、上百头骆驼,不紧不慢地行来。牛车装饰奢华,缀满璀璨诱人的珠玉;骆驼均驮着沉甸甸的物品,几乎压弯了它们的脊背;骏马上的兵士则精神抖擞,旌旗猎猎。为首的正是手持旌节的崔尚书,及李和等折冲都尉,与几位从未见过的胡人男子。
李都督与刺史笑着迎上去,崔尚书利落地下马,与他们拍肩寒暄起来。那几位胡人男子更是双目微红,泪洒衣襟,想来应当是契苾何力、契苾沙门兄弟二人及其亲信了。也不知这些三品高官都说了些什么,李都督回首命人又围了一圈行障,几人转身入内,灵州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也跟了进去。
郎君们商谈国事去了,以卢夫人为首的女眷便从行障中缓步而出。李遐玉左看右看不见谢琰,便假作扶着柴氏跟上去。就在此时,一辆金碧辉煌的牛车中,走下一位姿容姣好的中年胡妇。她穿着郡夫人的诰命服,显得十分隆重,脸上虽带着笑意,却难掩疲倦。而扶着她的,却是一名胡婢与长身玉立的谢琰。
卢夫人脚步顿了顿,她从未见过谢琰,并不知这个小郎君的身份,便只笑道:“想来姑臧夫人已经累了,不如且到前头的行障中歇息片刻?此外,可需唤些医者前来为夫人诊治?”
后头诸位贵妇都停下脚步——原想着为这位姑臧夫人举行一次盛大的饮宴,但眼看着她竟是久病未愈的模样,便不好再打扰她休息了。
姑臧夫人听谢琰低声说了几句,浅浅笑道:“原来是卢夫人。卢夫人盛情款待,本不该推辞。但因养病的缘故,倒是不能与诸位一同热闹热闹了。不过,我本便打算在灵州多停留些时日,倒也不拘今日,改日再与各位饮宴如何?”
“本该如此。”
卢夫人道,“行障就在前头,姑臧夫人请。”
众内眷簇拥着两位郡夫人,来到行障中。行障虽宽大,但姑臧夫人经受不得喧闹,于是只得有品阶的郡君、县君们携着自家小娘子随行。其余世家官眷虽也想进去露一露脸,但又无法厚着脸皮跟进去,便只得黯然离开了。当然,她们这一趟也并不算白来,多少在卢夫人与刺史夫人跟前待了一段时间,又得了姑臧夫人会在灵州停留的消息,回去也可好生筹算一番了。
☆、姑臧夫人
都督府待客的行障与方才又有不同,乃是取上好的益州绫围成,上头绣着繁杂端整的宝相花纹,看起来既富贵又庄严。姑臧夫人、卢夫人以及诸位郡君、县君依次入内后,由侍婢引着按品阶坐下来。郡君、县君们轻声问候姑臧夫人,卢夫人作为主家也寒暄几句,却不动声色地往她身后瞧去。
不仅仅是她,好几位贵妇都看了谢琰一眼又一眼,总觉得那个俊秀的少年郎很是面熟。而且,他看着已经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即使是姑臧夫人的晚辈,也实在不适合留在满是女眷的行障内。更何况,他生得乌发乌眼、举止从容有度,瞧着完全是世家子弟做派,根本不像个胡人。
“这位小郎君,可是姑臧夫人的晚辈?”
卢夫人便问道。
“若我能有这般俊俏又聪敏的孙儿,这辈子便知足了。”
姑臧夫人笑道,苍白的脸上泛起些许血色,“这位谢小郎不是旁人,正是李折冲都尉的义孙,在薛延陀牙帐里可是帮了我们不少忙。说来,三郎,你的祖母、妹妹应当都在罢?且给我引荐一二?”
“是。”
谢琰弯起唇角,来到柴氏身侧,深深拜下,“不孝孙儿见过祖母。”
柴氏将他扶起来,轻嗔道:“平平安安回来就好,怎地还这般多礼?”
虽是如此说,但她心中很明白,在家中能够举止随意,在外头却须得谨慎几分才好。这般出众的孩儿,可不能给有心人落下不孝顺的名头。而后,她又带着李遐玉、孙秋娘上前给姑臧夫人见礼:“多谢夫人一路照料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