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論這話題畢竟還是過分大膽,倆人都不作聲了。過了好一陣,藍焉忽然問:「你想和我做筆穩賺的買賣嗎?」
「什麼。」
藍焉湊到倪諍耳邊,溫熱的氣息撲在面頰上,倪諍有點聽不太清他在說什麼。
病房裡一片沉寂,藍焉說完之後坐回床上,眼睛閃爍著看過來。
倪諍盯住那雙眼睛。認識這幾天來,他能看出藍焉並不是個擅於偽裝的人,各種心思與喜怒哀樂都常常寫在臉上,不難分辨。
而此刻這雙眼睛裡,乾淨和純粹似乎從未褪去,可他卻好像從來不認識面前這個人。
藍焉說:「我要那把槍。」
倪諍沉默著看了他一會兒,冷靜地吐出幾個字:「你瘋了。」
第13章還作數嗎
倪諍慢慢往家走。
剛剛在病房裡,有個人對他說,現在手上現金有四千多,藏在外公家的卡里也還有十來萬。如果同意做這筆買賣,事成願意把所有錢都給他。
十來萬。
他問那個人,槍是用來做什麼呢。那人竟然只是聳了聳肩,說活著沒意思,太無聊。
我是認真地想死,他這樣說。但是怕疼,一槍斃命似乎沒有多少痛苦吧,那麼這就是最好的選擇。
倪諍垂頭望著腳下的路,想起早上吃飯的時候,倪謹很憧憬地說想擁有一架漂亮的鋼琴,他於是盤算著,多攢幾個月的錢,爭取早點送妹妹去報班學琴。
此刻忽然很想笑。是一種氣流從胸腔直涌鼻腔,無聲滲出來的笑。但又說不上來,這是種什麼情緒,也許有不屑,有無力,有譏諷,又也許什麼都沒有。
他很久不知道講什麼。最後只對那人說,我不知道該不該答應你。
那人眼睛裡瞬間流出種訝異來,像是早已篤定他會嚴詞拒絕,又很快彎著眼睛笑道,那好,我等你給我答案。
死亡對倪諍來說不是什麼很遠的事,對藍焉或許也不是。但他從不覺得這像是個會主動結束自己生命的人,在藍焉說出那句話的一霎,倪諍幾乎要以為這人在瞎編些理由,目的是為了給自己錢。
憐憫畢竟是很容易產生的。
然而藍焉的神色卻沒一分說謊樣子,眼裡映著病房頂燈的光,亮閃閃的。
這種神情,真是礙眼啊。倪諍心想。
野水窮人太多了。他並非不明白有些東西無法以窮富劃分,只是野水人的苦痛千奇百怪層出不窮,奮力抗爭的盡頭不過都是為了個「活」字。丈夫家暴,得活啊。欠債纍纍,得活啊。父母去世,得活啊。哪怕傷痕累累,他們這些人都在拼命對自己說,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好了。究竟會不會有希望在後頭,是沒有人在乎的,也沒有力氣在乎。
而那人卻說無聊。在人人朝不保夕的此地,有種扎眼的滑稽。
就好像在說,看見沒有,我連死這件事,都比這裡的人要瀟灑。
倪諍終於還是笑了一聲。
他去市買了點打算送給陳姨的東西,遠遠瞧見街邊停了輛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車,這個點沈志遠不應該過來,那麼車是誰的呢。
倪諍走得近了些,車牌號是外地的,一個和自己沒有任何交集的省份。
他沒多想,繞過車子繼續走,卻見BLue店門口蹲了個在抽菸的高大男人,男人一見他便掐滅煙站起來,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幾眼。
倪諍盯著那人不作聲,正欲開口詢問,男人溫和地笑了:「你好。」
「我是來找人的,按地址就是這兒。」男人指了指BLue的門頭,「可按理說該是個小飯店才對,是搬了嗎?」
倪諍仔細回憶了一番,在確信自己不記得父母曾和這號人打過交道後,語氣裡帶上點不友好:「你找誰。」
男人也沒惱,從隨身的皮夾里取出一張照片來:「找她。」
倪諍湊近看了眼,照片上一對年輕男女在草地上依偎著,非常親密的樣子。從五官看得出來,男的便是眼前這個陌生男人,而女的……
倪諍微微睜大了眼睛。
他幾乎要把照片上的女人看成潘伊了——如出一轍的鵝蛋臉和細長丹鳳眼,若不是知道她左臉有一塊淡紅的胎記,他確實以為恍惚見到了年輕時的母親。
倪諍心裡忽然閃過一個不安的念頭。
他從照片上移開目光,鎮定地答:「我認得,這是我小姨。」
沒等男人接話,又道:「十年前就死了,你找不到的。」
說完便不再出聲,逕自拿鑰匙去開門,留男人在原地滿臉驚愕。
倪諍邁進店裡,回身準備拉上門,那男人連忙伸出手撐住,臉上堆了些討好的笑:「怎麼就死了?是怎麼一回事?」
倪諍斜睨他一眼:「你找她什麼事。」
男人朝店裡張望了一下,心不在焉道:「照片上你也看到了,我和潘雲從前相愛過。我是最近才知道,當年她懷了我的孩子,所以想過來看看孩子和她怎麼樣了。」
「孩子沒生下來,人也已經去世了。」倪諍頓了一下,「你請回吧。」
十年前他還在上小學,有天放學回家忽地見到一個漂亮的年輕女孩,女孩有著和母親相似的眉眼,母親告訴他,這是他從未見過面的小姨。
彼時潘雲才剛滿二十,挺著個大肚子,有些拘謹地坐在飯桌旁,充滿歉意地跟倪冬江說,不好意思姐夫,麻煩你們了。她十八歲去廣州打工,在那裡認識一個男人,信了「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毫無保留地交出真心,最後卻懷著孩子獨自跑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