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諍心說,他有什麼立場去罵他?
真要算起來,藍焉哪怕對著自己破口大罵也是情有可原,當初做出那樣的決定,雖是想著為他好,可欺騙對方、私自替他人做出決定,這難道不是再可憎不過的事。如今看他滿心滿眼都仍是自己,倪諍明白若是有心想解釋,不管說什麼藍焉都會全盤接受,並且再次義無反顧地走近他。
可他畢竟已經決心讓這說不上多好的緣分止步於此,那麼還是不必解釋,就讓往事永遠是消不了的疙瘩,擋在他們之間。
倪諍偏身握上門把手:「總之水龍頭沒壞就行。」
見他又避重就輕岔開話題,任是得了一個吻也沒滿足的藍焉連忙抓住他胳膊:「等等,我還沒說完呢。」
「那繼續說。」倪諍沒看他,仍保持側身的動作。
「再罰一次,再罰一次好不好。」
不滿地強迫人轉過來面對自己,藍焉語調稍急,見倪諍低頭便要掰他手指,出於本能地提高音量:「一次都不行!你是不是嫌棄我,嫌棄我你剛才為什麼還主動親我——」
話音未落被倪諍抬手捂住嘴,「唔唔」幾聲便沒了聲響。不甘示弱,伸出舌尖輕輕舔人掌心,得意地望見倪諍果然眉心蹙起,手卻不得不仍覆於他嘴唇之上。
得,今天不僅沒吃虧,還隱隱約約悟出件事來:不管做得多過分,倪諍好像也不能拿他怎麼樣嘛。
藍焉笑眯眯地握住他手腕把手從嘴邊挪開,伸出根手指比了個一:「一次,就一次。」
不待細看對方表情,他主動扶著肩膀仰頭親上去。倪諍沒動,由著他小心翼翼地親吻、舔舐,呼出的氣息熱熱地打在自己面頰。明明是主動的那個,藍焉兩腿卻簡直要發麻,身體軟綿綿地失去力氣,被倪諍用右手圈住腰撐住,便心安理得地整個人靠進他懷裡。
不是要止步於此嗎?推開啊。推開他啊。
倪諍摟著藍焉,覺得懷裡的人變成一片在雨中飄搖的樹葉,叫人只想輕輕替他拂去表面雨珠。終究還是由了他去,將人摟得更緊些。
確實只是「一次」,可時間倒是不短。被倪諍拍拍背:「可以了。」藍焉這才心滿意足地彎起眼睛,看著那人道:「別不高興,你欠我的。」
「沒不高興。」倪諍捋平被他抓皺的衣服,也不否認,「確實欠你。」
那幾個吻怎麼還得完?藍焉在心裡想,幾乎真要開始認真清算一個吻能還清多少。但最重要的是,不管倪諍怎麼想,既然有了今天的讓步,他就休想再甩掉他。
誰叫你心軟,不拒絕不推開。是確實覺得虧欠我所以不忍心?還是明明你也很想吻我?
不管,親到就是賺到。
藍焉看了眼鏡子,臉果然紅成猴屁股,連忙擰開水龍頭接水往臉上撲,餘光瞧見倪諍正望著自己,內心羞恥感才慢慢爬上來。剛剛那個抓著人不放還試圖強吻人家的是誰啊?!
他抹了把臉,沒再出聲,低頭越過倪諍去開門。
再不出去,外面的人該以為他倆一起掉進洗手池了吧。
他倒其實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和倪諍有點什麼。此刻這欲望更甚,恨不得隨便拉個人講上一天一夜,從野水講到蕎城,從心動講到忘不掉,最後指指自己嘴唇揚揚得意,嘿,又親到他了。要是有人疑惑他那樣對你你怎麼還死心塌地,那麼偏要答他就是壞,壞得不得了,所有人都討厭他去吧,不許喜歡他,更不許愛他,我一個人愛就夠了。
然而這念頭要是被倪諍知道,指不定覺得他是多變態的人。還是正經點吧,他們之間這才剛有點起色。
門把手擰了又擰,沒擰動。
這才發覺手不知什麼時候又開始抖,極力抑制卻也停不下來,像被抽去骨頭沒了力氣。
藍焉瞬間慌了神,急著想使上勁,呼吸都開始急促,逐漸要喘不上氣。下一秒,手腕被緊緊握住,倪諍從背後把他擁入懷裡,是個安撫的姿勢。
心稍微定了定,聽見身後人在低聲問「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藍焉驚慌失措放開門把迴轉過身,他心裡明白這又是軀體化或吃藥的副作用,可對著倪諍怎麼也說不出口,只能躲躲閃閃地垂下眼睫,想繼續去開門,可又貪戀溫暖的懷抱,發著抖虛虛抓住倪諍的衣角。
倪諍盯著他。
藍焉的呼吸聲很重,呼氣吸氣都艱難,像被人扼住喉嚨。手抖還沒止住,甚至有全身都開始發抖的趨勢。
「最近有吃藥嗎?」他將人往懷裡按,企圖用安全感消除藍焉此刻的焦慮。
剛到蕎城那會兒想去偷偷看藍焉,被謝莉莉拒絕。見他面對質問默不作聲,也曾無奈給過幾張照片,是藍焉在病床上抱著膝蓋發呆,面色晦暗神情呆滯,晚上吃藥才能入睡,白天又因為嗜睡症狀昏昏沉沉。滿抽屜的藥,一瓶一瓶一板一板,好幾種都是藍焉還在讀高中時就吃過的。
他放大去看包裝上的字,一種一種地在網上搜,光是各類副作用就觸目驚心,再算上軀體化症狀,心悸耳鳴失眠已是再正常不過,更甚也有解離、木僵、短暫性失憶,令他再說不出話來。
在野水的時候,為什麼從來沒有注意到?藍焉偷偷摸摸咽下多少痛苦,就像他總在自己看不到的時候偷偷咽下那些藥片藥丸一樣?
他愈發覺得自己是罪人,想起初次聽藍焉提槍時,內心還是諷刺和鄙夷。而在窺見他的掙扎後,又狠心阻止他的自我成全,留他一個人繼續在無解中沉浮。這是害人,這是罪——可罪加一等的是,哪怕有機會重來,自己仍做不到放他去了卻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