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举双手往上一抛,青黛一惊,等落下时又被他抱进了怀里,瞥见旁边笑眯眯的王赣,暗叹,有其子必有其父,都这么爱“玩”
。
王崇举抱着青黛坐下,青黛触到外公的长须,真好啊,光滑润泽,保养得不错。于是,处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理,肉爪子捏起一把胡子在手指上缠着玩。
王陶见青黛的爪子朝祖父最爱惜的胡子发起进攻,急忙唤了声“表妹——”
,挤眉弄眼地让她停手。青黛冷不丁被王陶一喊,手一紧,王崇举眉头一皱,“乖乖,小丫头你可轻着点,外祖父这胡子可宝贝着呢!”
虽然嘴上说,但王崇举却没有抽走胡子阻止青黛的蹂躏。
青黛倒是自觉松了手,“青黛知错了。青黛只觉得外祖父的胡子好看,这才忍不住摸了摸,不是故意弄疼外祖的。”
“不碍的。外祖没有怪青黛的意思。”
王崇举心疼地摸了摸外孙女的头,“小青黛想玩便玩吧!”
青黛不语,满是怜惜疼爱的目光让她的心情说不出滋味,想来娘亲未嫁之前定是十分受宠,不然面对见过寥寥数面的外孙女,老人家再有感情也不会这样随意放纵自己的行为。惋惜自家娘亲早逝之余,青黛又欣慰自己多了个亲人……上辈子没爹娘疼,就外婆一个人把自己拉扯大,如今多了这么多疼爱自己的亲人,在天国的外婆定然也会开心吧。
一时青黛心头微酸,漂亮的大眼睛蕴起水雾。
青黛哭了,可心里却是笑着的。
人都是感情动物。本来风华正茂的人生突然划上了休止符,失去了称心如意的工作,没有了繁华现代化都市的便利生活,一切重头再来,任谁都会彷徨迷惘,自己亦是如此。站在一旁看戏偶尔客串一出,只当是新生活里的新工作。可这些日子下来,祖母的疼爱,舅父舅母的怜惜,外祖父的心疼,小表哥的热心……让上辈子亲情寂寥的自己,也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温暖……如今有了这么多真心疼爱自己的人,这何尝不是老天给自己的补偿?
屋里老、中、青三个男人发现青黛泪盈盈的眼,顿时慌了神。
“哟,乖,乖,怎么哭了呢?受了什么委屈,外祖给你做主!是不是你四表哥欺负你了?”
王陶瞪大眼睛直摆手,看见青黛摇头才长舒了口气。
“莫哭莫哭,外祖这里好玩意多,待会儿任你挑。”
王崇举不晓得小丫头为何突然哭了起来,僵直着身子不知如何是好,急急看向儿子求助。
王赣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可对付这些事半点头绪皆无,只得道:“陶哥,还不劝劝你表妹。”
“哦,哦。”
王陶张张口不知说什么,刚差点被冤了,这会儿正是一头雾水,努力寻思祖父哪里惹到小丫头了。
青黛看着面面相觑的三个男人,破涕为笑,抽了抽鼻子,胡乱抹了把眼角的泪,低声说:“青黛是觉得又多了外祖父、外祖母、舅父、舅母和表哥这么多人疼我,所以欢喜地哭了。”
三个男人松了口气。
“傻孩子!”
王崇举对于青黛将自己放在第一位甚感欣慰,又表扬性地摸了摸青黛的头,白眉一挑一挑地自得道:“还是闺女贴心,瞧我家黛丫头多会说话。”
“对啊,这是高兴事儿。”
王陶笑着岔开了话题,“刚路上你不嚷嚷着要看祖父新淘换的宝贝?”
“来,外祖父带你过去瞧。”
王崇举抱着青黛走到书案前,捋着长长的胡须,煞有介事地给青黛解释,“这是唐中期越窑产的瓜棱注子,距今已有四百余年。我今日回来,无意中……”
青黛听着外祖父热情洋溢地诉说着这东西的来历和淘换过程,眼望着书案上糖黄色带有瓜棱纹路的长嘴执壶,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这哪里是唐朝的物件?虽说这壶身色如红糖,确实是糖黄色,也符合越窑早期瓷器的特征,可这长流(壶嘴部分)却不是那个时代能有的技术,唐朝注子无长流皆短流。这壶就算不是仿的,也要推后个一两百年。
青黛扫了眼旁边,不禁怀疑这满墙博古架上那些五花八门物件的真伪问题。转头瞧着老人家飞扬的胡须,满面放红光,青黛耷拉下耳朵,回头还是给小表哥提个醒,别让老人家把这玩意当唐朝古董拿出去显摆了。
金枝玉叶
事后,青黛才从小表哥嘴里了解到,外祖父王崇举做了一辈子官,为官时便一心政务,赋闲后就不再留恋官场之事,整日寄情花草。他膝下有两子两女,儿子和青黛母亲王婉娘皆是嫡妻也就是老夫人缪氏所出,另外一个庶出的女儿早已远嫁到了云南,长子王赣升了江宁知府,次子王彰现在云州里的一个小县做县令,家眷都一并跟去了。老人家不喜在京中受官场上的纷扰,所以一听王赣要去江宁上任,便跟来长子来江南定居了。到了江宁没多久,不知怎的又喜欢上了古玩玉器,于是家中的藏货与日俱增,只要是他自己得来的,都收在碧云池书房,以供随时把玩。
为了不打击老人家的积极性,青黛委婉地指点小表哥去古玩店求证了唐朝注子的工艺,求证结果可想而知,然后小表哥一次走嘴,这事便传到了舅母那里。王赣派人去抓那摊主,人早就没了踪影。不过没几日,打扫书房的丫头出了岔子,老太爷新购的越窑瓜棱注子光荣牺牲了。
王赣为免老父心疼,特意从古董店里高价订了一只送到了府上,经店老板婉转地讲解,王老太爷终于幡然醒悟,原来前几日打了眼。看着占了一面半墙的博古架,老太爷本着“活到老学到老”
的热情,向专业人士请教了半天。出来后,老太爷便钻进花圃除了半日的草,浇了一天的水,到了第三日一早就让人把书房的摆件中的一半打赏给了府里的下人,从此专心他的园艺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