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幺看着一脸不如意的杨下德,也笑道:“倒是和咱们家的下德一个性子!”
又纳闷道:“咱们两家平日里走路都要绕着走,不到打架时绝不见面,这张报阳啥时候和杨岳看对眼的?”
“胡说!”
杨下德大声喊道:“杨岳什么时候和她看对眼了?”
声音大得直让坡下的张家人都掉眼看了过来。
杨幺嗳哟叫了一声:“我的姑奶奶,你小点声。我说错了还不行么?”
陪着笑,冲着瞪过来的杨岳与长辈们点头哈腰,糊弄了过去。
杨下礼忍着笑,扯着姐姐与杨幺走远了些,说道:“张报阳算是个有气性的,我也佩服。她学了一身拳脚,倒是比张家寻常人都厉害。去年眼见得他大哥、二哥都满了十五,张报辰却还差了几月,张家没得领头的,死活扮了男装来打架,居然和天康叔打了个平手,却在小岳叔手下过不了三招,连败了三回才服气!小岳叔年年要放一个,头一年是他家的大哥,后来是他二哥,去年就放了她!俗话儿说,美人儿爱英雄,张报阳的美名是平江县方圆百里都有名的,不输给咱们家下德,看着咱小岳叔这样的人物,还有不动心的?”
杨幺暗暗摇头,这女孩儿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杨下德与杨下礼也不过比自己大三岁,偏是女孩儿早熟,且这时日女孩子十四五成亲常有,倒也开始识得这“情”
之一字了。
正思量间,脑袋上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杨幺因着勉强扮幼儿扮了五年,如今方才好了些,最是烦别人这般对她,顿时怒气冲天,转过头去要骂,却看见杨岳满脸不豫地站在身后,她顾不得杨下礼好笑,立时变了脸色,讨好道:“我老老实实呆在坡上,你且放心去使威风!”
杨岳瞪了杨幺一眼:“使什么威风,只要你不在这里混说就帮了我了!”
转脸与杨下礼说道:“下礼,你是个明理的,好好看着你幺姨,”
又对一脸欣喜的杨下德训道:“听你妹子的话,别和你幺姨一起疯魔!”
杨下德是个有心无脑的人,杨岳的训话她早不当回事,只红着一张俏脸,看着杨岳喜笑颜开,杨岳无奈地叹了口气,趁机又摸了摸杨幺金贵的脑袋,转身领着杨家众少年向湖边走去。
杨幺远远地看着杨岳与张报辰越众而出,斗在了一起,听着张杨两家的呐喊助威声,忽地觉得无趣了起来,她趁着下礼激动观战之时,悄悄地退出了人群,独个儿走在湖边树林中。
这种非自愿的无趣,正是五年压抑本性的后遗症,当年她要费心扮演一个与自身差距极大的幼稚角色,又不愿抛却本性与年龄带来的成年人理智,情绪总是变动得极大极快,久而久之,情绪就有了惯性,等她慢慢开始不用太过掩饰自己的时候,这种波动却不受她控制的不时作。
幸而杨幺知道这类事情不可急躁,只可慢慢恢复,五年种下病根,十年恢复总是没问题的。情绪不稳时独自平复,四处散步,却也是自得其乐。
张家村与杨家村隔着斧头湖一南一北,遥遥相对,东面是钟山前一片洼地,西面是当初张报月、张报宁藏杨幺的油茶树林。斧头湖沿岸散布着几十个大小村落,并一些散户,总有二三千来人。
树林周围散布着五六个不小的村落。想是张报辰的名头实在太响,村里的人大多涌到湖边去瞧张杨两家一年一次的抢水战,树林里沓无人迹。
湘楚之地尽是低矮的丘陵,起起伏伏的树林中除了细细高高的杨树,处处是三四米高的油茶树丛,密密的绿枝上长着白色的小巧油茶花,星星点点,不少已经挂上粗黑的小果。
杨幺轻轻摘下一个小果实,看着裂口处露出的饱满果粒,自言自语道:“真是榨油的好材料。”
一句出口却听见有重音,原来是树丛后有人也说了同一句话,杨幺笑了出来,绕过树丛一看,却是一个老农正半蹲着为油茶树松土。
那老农一脸皱纹,却收拾得利索精干,布满青筋的双手抓着一柄锄头,有一下没一下地锄着,将周围十步之内的土地不深不浅翻了一层。
杨幺不知怎的,只觉得那老农用力平稳,不急不缓,呼吸间有一股说不出的节奏,连着身周的空气都随着这节奏一起一伏,慢慢带着她,居然让她落到低谷的情绪浮了上来。
敏感地意识到这一点的杨幺不禁大喜,早知道外部训练对精神调节有不小的作用,却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得用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杨幺倚在一棵杨树旁,静静地观看老农松土,却没有现自家呼吸极为自然地与跟上了老农的节奏。
那老农眼中神光一闪,也不抬头看她,只忙着手里的活。远处斧头湖畔的喧嚣声隐隐地传来,却消逝在这一老一少的静默的空间里。
不知过了多久,杨幺突然被一声苍劲粗糙的吆喝声惊醒,
“混小子!”
老农已站了起来,亮起嗓子大骂了一句,狠狠吐了一口吐沫,在泥地上砸出一个小洞,扛起锄头,怒气冲冲拖着破草鞋,“叭叽、叭叽”
地走出了树林!身后惊起一片鸟雀乱飞。
杨幺方叫了两声:“大爷,大爷!”
忽见得树林边缘,走过了一群人,只见那老农远远地便脱下左脚的草鞋,狠狠掷过去,砸在领头的一个少年身上,弹起来飞得老高。仍不解气,又抄起右脚的鞋扑上去狠狠抽打,直打得“啪啪”
乱响,嘴里还叫着:“叫你沉不住气,叫你长肉不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