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六七月间,连着二十几天,太阳都热辣辣地晒着。斧头湖里的水却越涨了起来,顺着水渠不断涌进水田里。
杨幺觉得心惊肉跳,她前世也知道这湘楚之地年年六七月的汛期总是让人揪着心。杨家村的人却似是全无所觉,杨平泊照旧每日采药,为社学讲课,杨相还是埋在数字里打转。
杨幺顶着毒日头,来到杨家老宅,推开长房所在的南厢房,叫道:“姑妈!”
杨平泉抬起头,那是一张与杨岳极为神似的脸,眼角细细的纹路隐隐舒展着,白晳的鹅蛋脸上五官分明,柔和的眼神落在杨幺身上,却总让她觉得像刀子一样挖到了人的心里。
“幺儿,急吼吼的作甚?”
杨平泉放下手中的针线,微微笑道。
杨幺不由自主地轻手轻脚起来,自家嫡亲的姑姑看起来比她丈夫——杨家的长房长子杨平湖有威势多了。难怪杨岳那样难缠,被这样的姑妈带大,能不厉害么?
“姑妈,斧头湖是不是连着洞庭湖?”
杨幺定定神,问道。
“那是自然。”
杨平泉看了杨幺一眼,慢慢说道:“你必是没有好好在社学听课,斧头湖畔属于湖广行省岳州路平江县所辖,此地水源充足,湖泊处处,大多与洞庭湖相连,我村前的斧头湖便是其中之一。”
“斧头湖可曾涨过水?”
杨幺暗暗懊恼,早知道社学也教这些,她也不用寻着理由逃课了。
“怎能不涨?雨季必是涨的。”
杨平泉微微嗔道:“张杨两家守着好好的水田不够,为什么要在钟山上开梯田?不就是防着涨水时颗粒无收么?”
又奇道:“这几日太阳正毒着呢,你怎的问起这个?”
杨幺想了想,觉得差了七八百年,情况自然不同,便也松了一口气。杨平泉见她如此,不由牵着她的手,笑道:“让姑妈好好看看,打去年开始,你午后就不常来我这儿了,你原是个不作声的,如今性子倒好些了。”
抚抚了杨幺的脸,略略有些惊异:“幺妹,你是不是长高了?”
杨幺微微有些别扭,除了杨岳,她还未与人如此亲近过,只觉杨平泉的手中满是茧子,倒似比杨岳、杨相的还要厚些。
听得杨平泉忽然如此一说,杨幺不由得摸了摸自家的胸脯,这阵子胸脯时时微痛,已经开始育了。平泉见着她如此动作,不由得笑得眯起了眼,嘴里却嗔道:“女孩子那能如此动作?”
杨幺装傻一笑,又听得杨平泉感叹道:“这下可好了,因着你这病,你爹爹哥哥总是忧心,六年前虽是醒了,却不见得长大,还似小孩儿一般,如今可放心了。”
见杨幺神魂不属,又笑道:“想是癸水也已经来了,如今算是大姑娘,平常也要仔细些了。别和天康那些淘气孩子混在一起。多和姐妹们一处玩。可记得?”
杨幺回过神来,古怪一笑:“姑姑,谁叫你没有生个女儿,倒叫我去哪里找姐妹?下德下礼是二叔的孙女,可是我的侄女儿。”
杨平泉揪揪她的脸,“族里和你平辈的姐妹不多么?你就光和下德下礼一起打混。不过年岁相近,也是好的。”
突然皱皱眉:“只是下德这孩子也该教教了,碍着他二婶子,我一直没说。”
杨幺看看杨平泉的神色,嘻笑道:“咱们西屋近五代,除了您一个,就没和东屋长房结过亲吧?既然都出了五代了,您就别管了。”
杨平泉一愣,脸色冷了下来,“难不成她还真打着这个算盘?”
瞪了杨幺一眼:“你可仔细着,少推波助澜,叔叔侄女的,没的让她白做了这个梦,坏了自己的姻缘!”
杨幺见杨平泉翻脸,哪里还敢多说,应了几声,正想着自家的心事解决了,就要赶在晚饭前告退。却被杨平泉不冷不热地瞄了一眼,留了下来。
杨幺心中哀叹,杨家老宅的饭哪是容易吃的。
杨平泉领着成年妯娌及晚辈在灶台上忙碌,杨幺与下德、下礼在堂屋前的大院中布置饭桌,安排碗筷,全无一点私语嘻笑,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杨平泉铲起最后一勺青菜,在围裙上擦擦满是油污的手,站在院子里叫道:“开饭了。”
随着杨平泉的话声,除了炒菜声没有一点响动的大院顿时热闹起来,包括杨天康在内的六个年龄不一的男子从堂屋里走了出来。此时的杨天康站得规规矩矩,目不斜视,全无在外头脱跳的样子。
三个原在灶间的年轻媳妇则将菜一一布上,人人进退有矩。
“哈哈,杨家老四最近好似长齐全了!”
一位须皆白的健壮老者洪笑着,从堂屋里走了出来,坐在主位上,微笑地看着杨幺,“也不逛你爹爹特地给你取了个好名,借了祖宗的福气。”
这便是杨家的大族长杨均天。
杨幺大声叫了句:“大爷爷好。”
又冲着旁边一个四十来岁满脸胡须的粗豪男子叫道:“大伯父好!”
这是杨家长子杨平湖。
“平泊二叔好!”
杨幺打着招呼,突然想着:杨下礼长得与孪生姐姐杨下德全然不似,和她嫡亲爷爷杨平泊却是一个模子出来。多亏她会长,腊黄长脸变成蜜蜡色小脸,眯缝眼长成了长挑凤目,也算是个美人胚子,再加上沉稳的性子,越是个上等美人了。依她看着,倒比杨下德更招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