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柔然叛乱,顾长生欲随军出征,若想一展所长,就必须得重回顾家,重新成为顾家家主之子,顾门三公子。如此,荣华帝方能起用他。否则,单纯以皇九子夏侯日月的随身侍卫入军,必会处处掣肘。而若他身为顾门三公子,则皇帝起用只是寻常事,当官职在身时,自有相应权限以展所长。在如此考虑下,同时也是与夏侯日月的反复劝说下,他终于重返顾家。原以为必会遭到家主拒绝,但出乎意料,归宗过程异常顺利。身为家主的父亲直言不讳:因为他尚有利用价值,所以允他重返顾家。那一刻,他失望了:这就是他的父亲,母亲爱了一生的男人。永远如此冷酷,只从利益出发。认祖归宗后,没有和父亲交谈,顾长生按原计划回到了自己的不灭院。不灭院里一切如昔,一直侍奉他长大的老仆悄悄告诉他:自他离家起,十年来这里定时有人清理打扫。他的异母弟弟曾提出要入住,但遭家主悍然拒绝。顾长生明白,在顾家里要有自己独立居住的宅第不难,难的是可以将居处自行定名。在顾家,若要拥有自己命名的居室,必有相应功劳以换取。自己这不灭院,就是当年华山论剑大获全胜后得以的命名权。而一个被驱逐出家门的浪子,更是会被收回居室,父亲为什么会允许留下?父亲,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夜凉如水。一件长衫披在了他身上,身边的人轻轻道,“天冷。小心着凉。”
他转头一笑,“放心。我的伤早好了。这点凉风,不妨事。”
夏侯日月默然。刚才之所以不提他的伤,就是怕他因伤势而想起给他伤的那个人。而这个人却自己提了……如此轻松的提起,是因为已经放下?还是因为已经密密收藏好,从此不让人知?不敢也不愿再深思下去,坐在他身旁,轻笑问他,“你为什么叫做长生?”
仰望着星空,顾长生悠悠答道,“我的名字,是娘取的。娘说,‘下天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所以,我叫做长生。”
“下天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
夏侯日月了然,“所以你的院子叫做不灭院?”
“是啊。”
顾长生笑,“这句话,是我娘所喜欢的能剧《敦盛》中的一段词。”
“能剧?那是什么?”
顾长生又是一笑,“能剧是倭国的一种戏。《敦盛》是极有名的剧目。这个我听着挺好的,唱给你听听吧。”
说着说着,顾长生便轻轻吟唱,“人间五十年,与天相比,不过渺小一物。看世事,梦幻似水。任人生一度,入灭随即当前。此即为菩提之种,懊恼之情,满怀于心胸。汝此刻即上京都……”
止住吟唱,顾长生轻笑道,“幼时,我便深觉所言有理。我刚好名为长生,所以便把自己居住的院子叫做不灭院。”
“是,”
夏侯日月轻叹息,“一切法缘生而生,一切法缘灭而灭,一切法均非常住不灭。”
痴痴凝望住顾长生,他长叹出声,“可是长生啊,我倒真盼着你能长生。”
更盼着你能爱上我,你我之情能够不灭,长生不灭。他一边说,一边握住顾长生的手,“长生,长生,我的长生。”
他喃喃念着,然后,在他的掌心印下轻轻一吻,温柔又深情,令人,无法抗拒。顾长生一怔,刹那间忘记收回自己的手。“爱你,长生,一直爱。”
深深看着他,夏侯日月轻轻说道,双眼明亮动人,“胜过世间一切。”
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在这个人的凝视下,一颗心不由微热起来,面上却是掩饰性的笑容,刻意笑道,“长生?若是长生却仍老了,老得牙全掉了,皮肤皱得像老核桃,那有什么好?”
“你放心,我不会嫌弃你。”
夏侯日月笑吟吟,“没了牙我就每天喂你吃粥,不会饿了你。”
“吃粥?”
顾长生鄙夷的撇撇嘴,“那么穷啊,居然只能让我吃粥?也不想想我老人家为你把屎把尿这么辛苦——居然拿粥来回报我,没孝心!”
夏侯日月理直气壮的道,“有粥吃已经不错了,还挑?饿死你算了。”
顾长生板起了脸,“我决定现在就灭了你个没良心的小混帐。”
一边说一边举起了手。夏侯日月见势不妙,忙先下手为强,伸出手袭向顾长生腋下,一边挠他的痒一边笑,“看谁先灭了谁?”
顾长生一把捉住他的手,将他压住。而夏侯日月也不怕,只笑吟吟的看着他。气氛,就在那双含着幽焰的双眸中暧昧起来……一定是月色太过美好,看着笑得温柔、情意流泄的夏侯日月,他竟被迷住了。着了魔似的,将他拥住,俯下了身……唐明媚远远的、冷冷的看着他们。流动于他们周遭的那种和谐那种宁静,止住了她欲前进的步伐。在看到顾长生轻吻上十三的时候,那一刻,她有种大势已去的笃定。长生,长生,莫非你对十三……长生,长生,难道注定我唐明媚此生得你不到……长生,长生,你为什么就不要我……翻涌如潮的思绪让她忍不住长啸以泄心中狂乱。啸声,惊醒了相拥着的两个人,齐齐转头,看向发音处。在与顾长生四目交接那一瞬,唐明媚绝望的发现:他的眼中,有歉仄,有内疚……可是,就是没有她所期盼的,情意!电光火石之间,她蓦地明白:对他的情,他一直知道。因为无从回复,所以这些年里他总是拉远距离,淡漠以对。不愿在顾长生眼中看到怜悯,她转身离开……顾长生静静看她远离,并没有上前……“为什么不追她?”
身边的夏侯日月幽幽问他。收回视线,他怅怅回答,“只为她要的东西,我已经无法给了。”
给她的时候,以为是一生一世,永远不变。没想到自己会狂热爱上另一个人。而在爱着上官的时候,以为这回真能不离不弃,相伴至死,没想到却是自己亲手绝他性命……突然间,顾长生悲声吟道,“人间五十年,世事恍如梦幻。下天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
深深凝视住顾长生,夏侯日月低低道,“我也知道,有生即有灭,但,我还是要告诉你:长生,我对你的情不灭,长生,不灭。”
将头轻轻靠在顾长生肩上,然后闭上眼,夏侯日月缓缓的,一字一字说道,“我,会用我所有的力量得到你的认可,让你接受我,让你清楚:我对你的情不灭,长生,不灭。”
-完-番外——浅言·忆念他认识顾长生,已有十五年。十五年来,看他缤纷看他恋爱看他落寞看他执迷看他伤楚…………看……是的,他一直在看,远离他的生命,一直旁观,从十五年前开始……第一次看到顾长生的时候,他才十一岁。那一年,华山论剑,三帮九派盟准备结盟,声言奉武功最高者为盟主。如此江湖盛事,自是万众瞩目。祖父昔年曾是江湖大豪,自然对之极感兴趣。于是携了他与兄长,前往观战。战事激烈,众人看得皆是如痴如醉,正不知究竟花落谁家时,却忽然出来一个少年。那少年,白衣怒马,气宇轩昂,谈笑间,他拨剑问鼎五岳首险。那少年只凭手中一把剑,技压群豪,最终,是那少年成为三帮九派盟盟主。那少年,一身白衣,丰神俊朗,灿笑如阳,说不尽的神采飞扬。那意气风发的白衣少年,从此留在他记忆中。只是那时,他也听到了祖父低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回到家中,他与兄长终是忍不住好奇,追问祖父缘何叹息。祖父低叹,“我观那顾长生面相,他日定当贵不可言……”
他虽只有十一岁,但官宦人家之子,又怎会不解此话真意?正心惊之际,祖父又道,“观那人面相可知:此子命格奇特,一生大起大落,跌荡坎坷,福祸无常,荣辱无定……既历坎坷,心性必变,我只望他不要过于偏激……”
说到这里,祖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拉着他与兄长的手,认真叮嘱,“日后你二人若是能避开他,不与他有纠葛最好。但若遇上,则终生不可叛。”
那时,半懵懂的他,答应了祖父。也是从那一日开始,他便偷偷留意着顾长生的消息。家中武师护卫皆来自江湖,自然关注江湖消息。于是慢慢的,他知道了无数关于他的事:他是顾家当任家主的嫡子。他的轻功在江湖上已是无人能及。三帮九派盟在他手下日益壮大。他已隐为南武林之主。他与唐门门主之女订下了亲事。他即将成为武林盟主……遥想着那白衣少年仗剑行于世间,统摄群豪,快意恩仇,不习武者如他,也不禁神往。……天下武林之主啊……那时候,他只想到:大丈夫当如是也!第二次看到顾长生时,他十六岁。那一日,他去姐姐家探亲。姐姐嫁到了江南。贪恋于江南美景的他四处游玩,无意间来到了一座山谷:碧罗谷。幽美的碧罗谷让他留恋忘返,不觉天色渐暗。他也不心急,只往谷中深处行去,欲找一人家投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