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叶明进也道,“他也算是不忘本了。在争夺帝位中,明教给了他不少帮助,年号光明,可能也算是一种纪念吧……对了,先帝当初封他为明王,只怕也因为他是从明教里出来的吧……”
“他会登上帝位,我并不意外。但他为了长生如此不顾一切,真的出乎我意料。”
高欢轻叹,“我从来没有想到,他会有如此浓情。”
她跟此人接触的时间不算少,以为对他够了解了,但如今看来自己的观察力还有待加强。“你所谓的浓情,不会指的是他不立皇后不纳妃嫔诛杀反对者这回事吧?”
叶明进不以为然,“我不信你就没有看出来,他杀的那些人表面上是反对他和顾长生,其实都是政敌。”
“即使如此,他仍然勇敢。”
高欢的神情是无限向往的,“七年前他正式回宫,就向先帝禀明长生对他的不同,公然跟他住在一起。不是因为真的爱着,他会如此?二年前长生都已经离开他了,他却仍在你生日那天于众目睽睽之下拉着他离开。不是因为真的重视,他会如此?其实那个时候他完全可以在某些方面做个听话的太子,等着名正言顺继承大位。但他却不,为了他的坚持,他不惜逼宫弑父。――不错,前段日子他杀的很多人其实都是政敌,但若不是因为他的爱情,他会这样?他向天下宣布此生不立皇后、不纳妃嫔、无子嗣,这又是何等的专一?!从古到今这样的皇帝只有他这一个!!”
叶明进嗤笑,“欢欢,我一直以为你是难得的巾帼豪杰,不像寻常女人一样幻想着可笑的爱情,没想到我看走了眼!”
高欢一笑,反唇道,“明进,你又敢说你从来没有憧憬过爱情?”
叶明进举手投降,“我说不过你。但你该知道,爱情在普通人身上最为真实,也可能会长久。至于皇室中人身上……”
说到这里,他的笑容变得冷淡,“哼,光华皇帝,就是最好的诠释!”
顿一顿,他继续说道,“皇帝,想的只会是他的江山社稷,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人乱了部署?至于你刚才说的那些,我根本不是像你那么想的。”
他冷笑道,“七年前将顾长生的存在公之于众,是因为夏侯日月要将顾长生牢牢绑在他的船上。那个时候他虽有明教在手,但跟其他人比起来,终是势单力薄,――嗯,”
他想了想,又道,“也许他曾用明教要胁过先帝,但明教早就不如当年了,所以他一定没有讨到便宜。所以他必须得牢牢控制住顾长生。顾长生终是顾家的人,是顾家主早逝的正室唯一的儿子,顾家年轻的一代只有他进过宗学。这样的一个人迟早会回到顾家继承家业!顾家,是什么样的豪奢大族?而且顾长生本人惊才绝艳,得到这样一个人,夏侯日月完全就是得到一柄利剑,一个最好的工具!为此就算付出些虚名又算什么?”
“他在我生日宴上拉着顾长生离开,真的只是因为你所谓的那种重视?如果顾长生不是军事学堂的山长,手中没有那支名闻天下的屠夫军,加上那个时候瑞王没有操之过急,夏侯日月还会这么重视?又真的会回头?”
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讥讽,他的声音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冷,“前段时间的杀人无数,表面上是这些人统统犯了大不敬之罪,但实际上他却是借此铲除政敌。”
“所谓的此生不立后纳妃、此生无子嗣,那又真是所谓的真爱宣言?你试试看若顾长生同意了,他还会这么做?”
由得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高欢也不反驳,只是温柔的看着他,“明进,你忘了解释一点:他为什么要逼宫弑父?”
叶明进泄气,“是,只有这一点,可能算是他难得的真情了。”
随即他又道,“不过那时瑞王贤王都在虎视眈眈,他怕事情有变,所以干脆先下手为强也说不定啊。”
“我承认,你说的,其实都很有道理。”
高欢柔柔一笑,“但,并不能因此就抹灭了夏侯日月的真情。”
叶明进不语,半晌,方道,“好吧,我承认,也许夏侯日月对顾长生确有其情。但他们所谓的爱情又能维持多久?一年?两年?三年?五年?现在他们还有共同的敌人,所以可以相濡以沫共抗外敌。但当他们的敌人都消失了,手握大权的两个人之间还会稳定一如现在?”
他突然失笑道,“长兄为嗣,也真亏了皇帝做得出来。估计平稳过渡后,这个皇储就会消失……”
高欢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叶明进所置疑的,其实都是将来可能会发生的问题。帝王之道,首在弄权之术。而权力之道,则在制衡。自古以来,华夏大陆的权力分为三权:君权、臣权、军权。天子,必然将臣权与军权维持在自己可控制的范畴中。否则,必定生乱。臣权过强,若皇帝无法统合,易致重臣欺主,甚至导致朝中党派林立,朝纲紊乱,祸国殃民;更易使权臣产生窥伺神器的不轨之心。军权过强,皇帝无法压制,在中央,手握重兵的将领常会挟天子以令诸侯。在地方,则易拥兵自重,割据一方,令国家陷入四分五裂中。夏侯日月身为帝王,以他的性格绝不会让大权旁落。而顾长生手中却同样握有重权,他若甘心退隐幕后淡漠权势还好,若当他因权力而产生野心,必不甘交出大权。如果他一直执掌重权,再加上他独特的身份地位,就模糊扰乱了一直以来华夏大陆奉行的君臣主从之分。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到那时,面对贪权的顾长生,夏侯日月为了维护帝王的至尊地位,会……看着高欢若有所悟的表情,叶明进又道,“顾长生如果只是一个纯粹的军人是最好,但偏偏此人却是一个军政全才,加上其胸有山川之险,心有城府之严,――有哪一个皇帝会愿意自己手下有这么个权臣?――你看这回皇帝摒弃了以往的三司推事制度,直接让刑部和铁血卫处理政敌,就可以推测他是在开始架空顾长生了。”
“哦?”
“铁血卫是顾长生一手训练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向来由他直接掌握,独立行事。而这回却由夏侯日月来调动,不能不让人细思其中深意啊……”
高欢静静的听着,片刻后她突然道,“也不知长生会不会甘心看不清……”
“他这样的聪明人,又怎会看不清?”
叶明进坐在椅中,有条不紊的分析着,“顾长生此人心机深重,天生就够狠够毒能忍,性格又过于偏执,戾气极重――像这样的人,一旦为某种东西执着起来,必会不择手段。从他这些年的经历,就已经可以断定这是一个事实。而权势,是最可怕的毒药,它可以改变一切。一个人一旦手握大权后,很难不会贪恋那种呼风唤雨的滋味。当顾长生这样的人尝到了权力的甜美,他,会甘心放手?”
高欢微微点头,认同了叶明进的话。顾长生这个男人,不管表现得如何多情,但其本性却是坚忍无情又自私的,所以在亲手杀掉上官后他仍能活得好好的;在跟夏侯日月分手后,他还是能肆意寻欢作乐。高欢突然间想到:那个时候,他答应留下来,到底是因为不舍夏侯日月?还是因为不舍手中既有的权势?拒绝瑞王等人的拉拢,到底是因为对爱情的坚贞?还是出于对局势冷静的判断后所下的抉择?“好精辟的分析啊。”
高欢叹道,“那么,你是怎么看当今的?”
叶明进想了想,才自嘲似的一笑,“先帝二十几个皇子,我基本上全见过。唯有当今,总是有点弄不明白……”
高欢不语,静静等着他的下文。叶明进又道,“当今的气度见识,诸皇子中无人能及。我跟他接触也算不少了,但这个人我实在看不透。就世俗眼光看来,除了跟顾长生的关系外,这人实在是个磊落君子,至阳至刚之中又带着仁慈,胸中更无些微秽念,堂皇正大之至。但我却总觉得,越是这样胸无块垒,越是城府深严,让人琢磨不透啊。”
又想了想,他才道,“深宫中出来的人,谁又是简单的仁慈?在母妃暴死外公失势后,他依然能一路风生水起,夺得大位……――我只能肯定一点,跟他为敌的人,大概都时日无多。”
高欢一笑,“你早就知道,那几年他失踪,其实一直是跟在长生身边。但你不知道吧,长生把他拾回浮生偷欢坊时,他是什么样的情况。”
叶明进好奇,“是什么样?”
“遍地死尸,濒死的他却仍坚持,不惜伤害自己以保持清醒从而觅得生机……”
叶明进赞道,“对自己尚且可以如此心狠,对别的人就更不用说了。――此子堪成大业也!”
“是啊,此子堪成大业!这些年来,他不知杀了多少挡路的人……这样两个人遇在一起,到底……”
她倏然打住话题,与叶明进视线相交,两人不约而同的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都没有说话。高欢在沉默了很久后才叹息道,“弑父、屠兄、逼宫、夺位……夏侯日月和顾长生为了他们的爱情所做的的确可谓是不少……但到了最后,爱情真的能战胜人性?”
当爱情遭遇野心时,长生,你还有多少真情可以无止尽的付出?还有多少坚持可以去维系你所期盼的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