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自己!自己!」王勝利氣得大吼三遍,「聽清楚了嗎,保護自己!其他的交給長輩去解決!我們肯定會救你的。」
「群眾……」簡沉還在火上澆油,猶豫著問。
他表情平淡,身上到處都散發著傷病號的頹喪氣息,表情卻流出微微的詫異,像是不敢相信王勝利眼裡自己的命會比群眾的重要。
十七年前,他沒等到來自王勝利的救援,十七年後,卻等到了這句遲來依舊「我們肯定會救你的」。
「那叫嫌疑人!」王局嘆了口氣,「這次算你倆運氣好,要不是正德村的女性受害者們奮起反抗,幫助你們拖延了時間,等到了縣裡的支援,你倆就要交代在那了!」
這次兩個人運氣都還算不錯,簡沉傷到了背,霍無歸除了一些挫傷和擦傷外幾乎沒有大礙,只是肩頭的刀傷又開裂了而已。
要是再嚴重一些,王勝利想到一個的爹是市局副局長,一個是海滄知名慈善商人,就覺得頭大。
簡沉轉回身去,合上眼睛,輕輕應了一聲:「知道了,謝謝王局。」
「行了,好好休息吧。」王勝利掃了病床上的兩人一眼,不輕不重地又罵了句,「兩個小混蛋玩意!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門砰得合上了。
王勝利氣得夠嗆,比平日裡還走得快了些,簡沉聽著他健步如飛,直到走進護士站,像是和護士叮囑了幾句什麼,最後電梯「叮」得一聲,皮鞋聲終於消失了。
「聽見沒,說你混蛋玩意呢。」王局剛走,簡沉就閒不住嘴,半側過身看向霍無歸,「霍隊——?」
他被鈍器打到了背部,軟組織挫傷,所幸沒有其他大礙,只是動一下都會牽扯到挫傷的肌肉,疼得額角滲出冷汗。
霍無歸轉過頭來,看向簡沉,突然察覺出一絲違和感。
這人平日裡看起來一向是瘦骨嶙峋、沉疴難愈的樣子,冷了胃疼,亮了眼睛疼,多吹一點風都會面色蒼白。
但真的躺在病床上,被疼痛裹挾的時候,卻又一聲不吭,神色淡漠起來。
霍無歸心頭微動,輕聲道:「疼就不要亂動,好好躺著休息,要是還覺得不舒服的話,我去找護士再要個床墊。」
不知為何,他腦海里浮現出童話故事般的場景,華麗的床幔下,鵝絨鴨絨天鵝絨的褥子堆了一層又一層,流蘇綴滿了床沿,富麗堂皇的大床上,躺著蒼白瘦削的豌豆公主。
公主一回頭,清亮的眼眸眯了迷,赫然是簡沉的臉。
霍無歸無聲地搖了搖頭,試圖將這個詭異離奇的想像從腦海里驅逐出去。
「我最不喜歡的就是躺著休息。」豌豆公主冷不丁道。
簡沉還是和平時一樣,被冷汗打得微濕的黑髮散在腦後,懶懶散散、逆來順受,渾身散發著老氣橫秋的平靜祥和。
但霍無歸不知怎麼就從這種虛假的平靜中咂摸出了極為隱秘的躁動和壓抑。
他猛然從記憶深處凌亂地翻找出了些許片段來。
少年翻過圍牆和籬笆,站在乾淨明朗的玻璃拉門前,小心翼翼地朝客廳里望去,直到客廳里的女人拎著包出門,少年才躡手躡腳地脫下鞋,將門拉開一條縫,悄悄走了進去。
一個小男孩躺在床上,細長的氧氣管掛在鼻子前,蒼白的手臂上安置著輸液泵。
「我來了,小辰。」少年輕聲呼喚男孩。
躺在病床上的男孩意識似乎有些朦朧,輕輕動了動手指示意少年自己聽見了。
少年從懷裡掏出故事書,在他面前晃了晃:「今天給你讀柳林風聲好不好?」
「所有一切看起來好得都不像是真的,鼴鼠在草坪上這兒那兒到處跑來跑去逛著,沿著樹籬叢,穿過矮樹林,看見到處是鳥兒們在築巢,是花兒們在綻放蓓蕾,是樹葉子們在發芽……」
「他發現洞中央有一個什么小小的發亮的東西一閃而過,像是一顆小星星,可那地方幾乎是不可能有星星的……於是他使勁盯著看,發現有東西在沖他眨眼間,接著,整個小臉顯露出來了,一張矜持的小圓臉,眼睛還像剛才抓住他的目光時那樣閃著亮光……」
他用極慢、極舒緩的語氣低低讀著來自遙遠彼岸的童話故事。
床上,小孩從被窩裡露出一張小臉,似乎是來自藥物的作用逐漸褪去,他的眼睛也變得明亮起來,閃著亮光,小星星一樣。
「哥哥,我的水掛完了。」小孩輕聲問,「你可以幫我推輪椅出去嗎,早上外面來了一隻鳥,一直在叫,我想出去看看。」
小孩看起來很平靜,像是早已習慣了等待和請求,更習慣了在病床上和輪椅上度過的時光,午後的陽光灑進臥室,被照射成淺琥珀色的瞳孔里投射著少年的影子。
那雙眼睛和裡面的影子都在閃閃發亮。
霍無歸楞了一下,匆忙望向簡沉的眼睛。
陽光下,淺琥珀色的眼睛眯起,一手撐著枕頭,半趴著看了會窗外,又像是有些疼了,索性趴了下去。
「我去借個輪椅,推你去花園轉轉。」霍無歸終於嘆了口氣,拔掉手上的輸液管,起身走到簡沉床邊。
堆積在那雙淺色瞳孔里的壓抑好像瞬間煙消雲散一般,簡沉再抬起頭的時候,迎著光的眸子裡裝著霍無歸的臉,語氣輕快道:「好啊,我剛剛聽護士說花園裡的紫薇花和杜鵑花都開了,來了很多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