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牧扔了烟头,走过去撸了把小孩儿的脑袋,抓了车钥匙,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走吧,今儿带你去开眼界。”
小孩儿被方牧的大手拨得陀螺似的转了个圈,晕头晕脑地被方牧带出门。
去的地方是一个酒吧,酒吧外墙刷成蓝色,名字很简单,就叫“蓝房子”
。酒吧布局诡谲,七弯八拐跟盘丝洞似的。方牧领着小孩儿,脚步不停,最后来到一扇平平无奇的门前,门前一盏昏黄的壁灯,一个穿着侍应生年轻男人看见方牧,露出熟稔的笑容,叫了一声牧哥,目光好奇地往怯生生地跟在方牧身后的小孩儿看了一眼。
门内,别有洞天,是一个小型赌场,虽小,却是老虎机、牌九、扑克、骰子五脏俱全。门一关上,立刻就隔成了两个世界,外界的音乐嘈杂全部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金钱与权力交织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不断地有人跟方牧打招呼,不断地有人将好奇的目光投向方措。方牧目不斜视地走过,直到来到一张玩扑克的桌旁,方措的身子忽然腾空,耳边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哟,这是谁家的崽子,这么俊?”
小孩儿四肢跟只乌龟似的无用地扑腾,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方牧两手插着口袋,闻言瞟了小孩儿一眼,语气里有掩不住的炫耀,“我的!”
这么一说,倒引起了在场的人的兴趣,一个个跟打量吉祥物似的打量着小孩儿,稀罕得不得了,嘴里不断地啧啧称奇。
方牧拉开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问:“今天玩什么?”
有人笑道,“方老二,你还敢玩啊,你还有东西输吗?”
方牧轻佻地拍拍小孩儿的脸,调笑说:“这不还有一个活的吗?”
满桌哄笑。
小孩儿眼里闪过惊恐,紧抿的嘴角松开,乞求地望着方牧,小声地说:“我要回家。”
方牧有些稀奇,这小孩儿自从到他这儿之后,乖得跟只猫仔似的,让干嘛干嘛,就是不吭声,这还是第一次表达出自己的意愿。随后,方牧脸上露出了恶劣的笑,随手拎住小孩儿的耳朵,往上提了提,调笑道,“回家?回哪个家?你有什么家?你叔叔婶婶早把你称斤论两卖给了我。”
小孩儿瞬间红了眼睛,挣扎了许久也没挣开方牧的手,忽然一把抓住,张开嘴狠狠咬了上去。下一秒,方牧抬手一巴掌就甩了过去。这一巴掌太突如其来了,不仅让在场众人吓了一跳,连方牧自己也被自己的过激反应吓了一跳,心情不由地阴郁下来,但他没让情绪外露,他低头看看自己受伤齐整的牙印,牵了牵嘴角,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崽子,语气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哟,差点看走眼了,原来是只小狼崽子。”
方措被甩了一巴掌,竟然没哭,放在身侧的拳头捏得紧紧的,两眼赤红瞪着方牧,鼻翼翕合,呼哧呼哧出着气。
老五上来打圆场,嘴上嗔怪,“方牧你也真是的,好好说话不行,怎么还动手了呢?”
方牧理也不理,俯下身,挨近方措,在小孩儿忍不住后退的一瞬间,伸手扣住他的下巴,冷酷道,“方措,教你个乖,在比你强的人面前,永远别给我张牙舞爪!”
☆、第二章
夜已经深了,方措悄悄睁开眼睛,瞅了瞅睡在旁边的男人——他们半夜才从赌场出来,方措猜测男人应当是赢了钱,心情很好的样子,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带他去夜市吃了小混沌,小混沌鲜美得不可思议,他的舌尖被滚烫的汤水烫伤,却依旧舍不得吐出口中的那一口软嫩鲜香。夜市里的灯昏昏黄黄,飞虫绕着灯盏飞,他热得满头大汗。
回来后,男人径自进了卫生间冲了个澡,光着膀子将他扔到床上,说了声“睡觉”
,自己吞了两片白色的药片,倒头就睡。
方措挨着床沿,闭着眼睛,四肢僵硬一动不敢动,尽力弱化自己的存在感,迷迷糊糊这样睡去,又惊醒过来,悄悄扭过头去看方牧——男人的睡觉姿势很怪,跟一根木桩似的,全无声息。方措等了很久,才敢确认他睡熟了,于是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爬下了床,撅着屁股野狗似的钻进床底,拖出一只脏脏的背包。
方措一动,方牧就醒了,眼睛不动声色地睁开一条缝,看见他窸窸窣窣地下了床,拖出背包——那背包是唯一属于小孩儿的东西,当初从他叔叔家出来的时候,小孩儿就背了这么一只背包,里面有些啥,方牧也不知道。
方牧一看他这架势,还以为这小崽子晚上挨了他一巴掌,这是憋着气要闹离家出走呢。也不“醒来”
,就等着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能干出什么大事儿来。
方措坐在地上,小心地拉开背包的拉链,一边拉一边还谨慎地往方牧那边瞧,见方牧睡得好好的,才放下心来,将手伸进背包里,搜寻了一会儿摸出一个方形的香水瓶,里面的香水已经不多,只有底下浅浅一层。小孩儿凑近,狗鼻子耸动几下,用力地嗅了嗅,熟悉的甜腻香味淡淡地萦绕进鼻粘膜——
是妈妈的味道。
他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想将那股温暖的味道久久地留在胸口。半晌后,他又急急地双手捂住香水瓶的盖子,似乎怕那味道会跑走,镜花水月一般不见了,珍而重之地将香水瓶放进背包最里层。干完这件事,他开始一样一样地往外掏东西——半只塑料纸包裹的面包、一块化得变了形的巧克力、一只干瘪的小苹果。
他将这三样东西齐齐整整地摆到自己面前,认认真真地检视了一遍,然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再次望了望熟睡的方牧,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出了房门,再进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个白天打包回来的汉堡,他轻轻地嗅了嗅汉堡的香味,满足地喟叹了一声,然后将汉堡和其他三样食物都放进背包,拉上拉链,重新将背包塞回了床底。
做完这件事,他像完成了一件重大的事,蹑手蹑脚地爬上床,依旧紧挨着床沿,身子缩成一团,睡了。
方牧睁开眼睛,黑暗中,他的双目如黑曜石一般深沉发亮,他心情复杂地看着身边的小崽子,心下有点不是滋味——他并不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什么古怪,小崽子的叔叔婶婶待他并不好,一个孩子,只有在食物极度没有保障的情况下,才会产生储藏食物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