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蛋糕和饭盒被我拆开摆在桌上的时候,有一个是冒热气的,有一个是贴着一张小便条的。
厉鬼十分自然地用黑气缠了手,用手捏了筷子,像是一个正常的人一样端了碗使劲儿给自己扒拉菜,可他明明只能吃掉那菜的香气和滋味。
算了,我谅解一下吧,毕竟他都是厉鬼了,这饭菜还是妈妈做的。
谁会在自己妈妈的饭菜面前客气呢?
厉鬼扒拉完菜,捧着碗问我:“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吃蛋糕?”
我把还没看过的便条撕下来,先往他那边一递:“你看看写的什么?这蛋糕是曹良给的——你还记得他吧——他说是他女朋友烤的,谢谢我给他送钥匙。”
厉鬼眼珠子转了两圈,还是没舍得放下碗,只草草瞅了几眼:“人家写给你的感谢便签,给我看干什么。”
我把有字的一面转过来看,字迹很工整,从语气能够看出来写下这些字的人应该开朗也温柔。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我挠挠头,尝了一口纸杯蛋糕,很好吃,我不是什么专业人士,说不出什么头头是道的评论,只能默默地再来上两口,用余光看到厉鬼改用一只手捧碗,另一只手拿起一个纸杯蛋糕。
一边嚼奶油和蛋糕体,我一边阅读了便签上认真进行了首行缩进和备注的字。
“齐明先生,您好!
非常感谢您帮助了我的爱人,他曾经对我提起您,说您具有相当强大的捕捉能力,能够拍出很特别的美丽照片,但您又与人具有距离感,如今能和您说上话,他相当开心。在此我希望您能帮我一个小忙,不要太过于抵触他,他一直是个十分热情的人,我恳请您如果不适应,也不要太过于尖锐。这份蛋糕算是我两种含义上的谢礼,感谢您的帮助。祝您生活幸福!
注:如果他太过于热情了,您完全可以适当打击!这不是什么很伤人的事情!希望我们不会对您造成困扰!”
我把嘴巴里的蛋糕咽下去,这时候才发现已经悄无声息地吃完了一整个。
厉鬼举着碗,我举着纸条,他看着我长声叹气,应该是会做一个夸张的伤心表情的,但我仍然没能从他的面部捕捉到任何鲜活的成分:“怎么说?”
他询问我。
我选择了把便条贴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厉鬼低着头,一目十行地看得很认真,我把包裹蛋糕的纸皮扔进垃圾桶,冷不丁听到他来了一句:“真好,我也想像这样亲口吃蛋糕,而不是只能在这儿闻,这种吃法让分享都变得不那么美好了。”
我深以为然,很诚恳地和他点头:“这话说的对,鬼哥,我妈做的饭和这个蛋糕真的都很好吃。”
我承认我有些故意的意思,但是厉鬼也没有翻我一个白眼,只是撇了撇嘴,唇角好像开裂一瞬间,我盯着他的脸,他说:“你别存心气我,气狠了我们同归于尽。”
我只好移开视线,举双手投降。
吃过这顿意义不同的晚饭,我收拾了碗筷放进洗手池,打开水龙头把自己不安的心和油渍一起冲进下水道。这一晚上吃得格外心满意足的厉鬼飘在我头顶上哼歌,一个格外温柔的调子,总觉得很适合用钢琴弹出来,难道是为了谁作的曲?
我问他:“今天心情这么好?”
低头洗碗,自然看不见厉鬼的表情,他回答我时说话的调子也很轻盈,好像一瞬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的安宁:“难道你不开心?”
我实话实说:“当然开心,我吃到了我妈做的饭和同事送的小蛋糕,之前我都不敢想。”
丝丝缕缕黑气绕着我的手臂关掉了水龙头,水流声被掐断,水池里漾起满池的白泡泡,我说:“谢谢啊鬼哥。”
他笑了两声,没把黑气收回去,我仍然没抬头,总觉得就算只是侧过头也能看见他一定血红的双眼,如果他还活着,那我一定能够感受到后颈处喷洒的热气。
厉鬼对我说:“不用谢。”
又说:“你瞧,你以前不敢想的,其实你都能有,有的时候呀,人不能太看不起自己,知道吗?也不能拖延——有的时候,拖着拖着,说不定把命都拖没了。”
这话说的怎么又励志又鬼气森森的。
我抖抖手臂,看见黑气还一丝一缕地绕着我的皮肤。嘿,朋友,这就有点吓人了。
“鬼哥?”
我不得不侧头和他对上视线了,一双赤红的眼镜,血丝密布,像是走了几百个黑夜的旅人。
厉鬼和我笑,嘴唇咧的很开,唇角勾上去,恍惚一瞬间我看见他的眼角也裂开一个弧度,牙齿也都尖锐的可怕,红色的液体从他的眼睛里流下来,流进嘴里,白森森的牙齿挂上琉璃的红,顺流而下又滴答滴答落进一片汪洋的黑气里,红色流出的多了,眼睛就干成一滩漆黑,挂在深深的眼眶里,一团死去的泥浆,什么也无法望见的绝望。
那一瞬间我以为厉鬼要吃了我,如果他要这么做,那真是太好了——我们一起去死吧,谁都不要活下来,谁都不要期待下辈子,大家都碎成一把粉尘,岂不是更加不分你我?如果他真的要把我捅个对穿,那在血液喷涌而出之前,我一定要亲吻他此时此刻撕裂的唇。
可我眨眨眼,厉鬼面容安静地飘在我身后,抿唇流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怎么了?”
到这个时候,我突然为自己刚刚的想法感到后怕,如果我们两个之间一定要有谁被时间异化,那必须不能是我才对,一切的真相都赤裸裸的展露在我面前,若我动摇,我们之中还有谁能够得到救赎?我脑子里流淌出的离经叛道的想法,不会是任何一个我们想要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