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回忆着当初时先生和我说的话:“是,时先生告诉我鬼分为善鬼,厉鬼和恶鬼,但是只告诉了我厉鬼是因为自身执念原因滞留在人世间,其他都没说。”
翟先生的表情又拧巴了一会儿:“啊,那我从这里开始和你解释——人世间堆积了太多的情绪,不论正面还是负面,只要是生物的情绪,对于鬼来说都是坏的,都是‘污秽’。善鬼被别人的执念或外力留在人间,属于他们的污秽会被致使他们滞留的人承受,因而善鬼不会被污染。”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他举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恶鬼是鬼里最凶恶也是唯一会被直接判处死刑的鬼,他们没有理智,无一例外都已经犯下了杀生之罪,是我们天师盟首要处理的目标,他们存在的同时也会产生污秽。至于厉鬼——”
他顿了顿,视线在我脸上转了一圈,好像是在犹豫什么。
“厉鬼不同于善鬼和恶鬼,他们会被人间的污秽污染。一开始滞留人间的三个月时间内他们吸收的污秽还相当于一条小溪的量,并不会起到什么作用。但三个月到六个月这段时间,也就是我们说的渐变期,在这段时间内,这条小溪会被逐渐扩大,直到六个月时变成一条足够宽的河流。”
“到了六个月后的第一个星期,也就是急变期,那一个星期里,这条河流会决堤,迅速冲垮厉鬼的神智。”
我感到无法呼吸。
“在渐变期,他的形体会逐渐解离,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维持——这也就是为什么陈先生的表情变少语气变生硬;他的理智也会逐渐受到污秽的影响变得更加偏激,等到急变期…简单来说,他会直接疯掉,不认识任何人,具备非常强的攻击性以及对杀戮的渴求。”
“在急变期之后,不会再有厉鬼,在此之后,只有…恶鬼。”
“我们…我们能够接触到的厉鬼也很少,又因为不能让普通人得知鬼的事情,厉鬼一直以来都很难处理——这次将陈先生的事情告诉你,是出于我们的私心…既然已经有天对你们不公,我想至少弥补一下,能让你这个执念本身去解决他的执念。”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表情,大概现在看我看上去就像一片空白吧,所以翟先生抬眼皮瞥了我两眼,只能戚戚然低下头去捧着咖啡杯啜饮。
有些难过,有些茫然,又觉得心落到了实处——好在现在我什么都懂了。你瞧,陈净远,有朝一日没有你,我也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了。
“谢谢你,翟先生。”
我说,大概是在笑。
翟先生显得十分惊讶,咖啡勺落进瓷杯里叮当一响,我递过去一张餐巾纸,在他的注视下继续回答:“我现在觉得什么都不怕了,有了明确的时间界限和原因让我觉得安心。”
“要不是你告诉我这些,我还在惴惴不安呢,好在,我所做的不是枉顾了他意愿的事。”
翟先生把杯子放下了,他擦干净嘴巴,表情格外严肃:“我应该说抱歉,是我们这些人没能完全做好预防工作,才让你们白白受难。”
“我能向你保证的,只有下辈子,下辈子陈先生一定会过的幸福美满,顺遂平安。”
有这句话就够了。
我真的好开心,想起厉鬼小小的笑容,盯着我看的视线,原来不是我做出了错误的选择,这么想也许有些奇怪,但是他只是受到了不可抗力因素的影响,而不是在讨厌我,这令我安心,令我充满勇气。
很快我向翟路纪先生说了再见,先一步结账离开了咖啡厅。走出来有种恍然感,对于世界上的污秽也好,天师盟也好,好像另一个世界的存在都一个劲儿冲我昭示它的存在,但归根结底,只有厉鬼如此真实可感。
我没想过会在咖啡厅对面的街道上见到时先生。
他看起来像是在这儿等了一段时间,随意地靠在红绿灯杆上玩儿手机,嘴上叼着一根棒棒糖。
我觉得应该主动和他打招呼,也就这么做了:“时先生,你在等翟先生吗?”
他抬头看我一眼,痞气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别扭的神情,红绿灯又亮了,周围的人都往对面走,时先生抬抬下巴示意我陪他走上一段,我也就跟上去。
他把棒棒糖嚼的咔咔作响:“那什么,齐明,翟路纪那小子和你说什么了?”
我挑了几个关键词回复他,时先生的表情这才见到一点缓解,嘿,突然发现他们俩挺像,心情总写在脸上。
时先生伸手挠挠脸颊,把棒棒糖棍丢进垃圾桶,对我说:“抱歉。”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人总在对我说抱歉,可实际上我并不怪他们,我想厉鬼一定也不会。
他对我摆摆手:“你别觉得莫名其妙,这种道歉充其量是我们的自我安慰,实际上没什么意义,翟儿和我的愧疚对你起不到什么作用,我们能做的太少了。”
这好像是时先生第一次对我说这么长的话。
我笑笑:“时先生是如此认为的,那我就代表我们接受这份歉意吧,还是很感谢你和翟先生为我们做的一切。”
走到最后,他咂了咂嘴,从兜里摸出来两个和我门上一样的黑猫玩偶:“这个一个带在身上,一个放在你们家客厅,平时我卖好歹一个几千块呢,对你们那情况能作用总比一点没有好。”
我毫不客气地收下了,时先生于是和我摆手示意,往咖啡厅的方向去了。
我顺着路往下走,走到医院,今天第二次进入到躺着爱人身体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