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习慎听到动静,折步回来,看见元霜跪着,脸上似乎有泪花。
李习慎冲上来,看了看元霜,又看了看抱着脸一抽一抽的沈瑛。他诧异地问元霜:“你…你说了?”
元霜点头,李习慎急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天憋出来一句话:“元霜,你太过分了!”
元霜向李习慎俯身,亦磕响头一个。
灯燃到了刻好的记号位置,元霜把一盏灯留在沈瑛身前,退了出去。李习慎走了几步,又回来,在沈瑛面前说:“我走了。”
沈瑛缓缓抬起头,脸上都是水,不知是泪还是汗,总之很狼狈,他说:“保重。”
“我想再问你最后一个事,”
李习慎直勾勾盯着他,“我是不是很讨厌?”
“嗯。”
沈瑛鼻腔里冒出一个音节。
李习慎木在原地,又听他说:“你想听实话吧,你特讨人嫌,不过我并不讨厌你。再者,李小九,你总为他人言语所动,一撩拨就犯火,可是我奇怪了,你是皇子,何必挂念他人好恶?”
“我…知道了。”
来之前,哥哥也曾对他说了类似的话,李习慎叹了口气,“再见。”
再见,他要到他的大西北去。他的前半人生享了太久富贵,犯了太多浑,所以后半生就要在那里赎罪,如果他不死在路上的话。
他是丝毫不害怕沈瑛会死,有哥哥在,沈瑛绝对不会死,他只害怕自己会丧命途中。他没走过那么远的路,没见过京城以外的天地,却已经将安西当做自己的精神寄托,十数年混沌度日,他要在那里找到自己的意义。
所以他不要死在半路。上车前李习慎回望了一眼送行的人群,父亲亲自来送自己了,似乎是一种极高的重视,这在过去的时日里是从来不曾有过的。然而他现今已经不屑这种表面的父子情谊。
他只最期盼来的两个人,一个被禁足在东宫,一个被关押在天牢。
马儿迈开了步,车队的轮子在一片尘土中滚滚向前。
“啧,其实我还是喜欢看你那副傲气逼人的样子,”
李习越笑了,“班长……他是这么叫你的吧?沈班长,你现在像条奄奄一息的狗。”
他的脚踩在沈瑛断了的右腿上,力道逐渐增加。沈瑛说不出话来,只能靠左手抓右手的方式缓解痛感。
李习越似乎对他的表现很不满,他不叫疼也不求饶,他在逞强。李习越感觉很恼火,于是抬起脚狠狠往下冲。
沈瑛疼晕过去了一霎,又被痛回了意识。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像得了疯狗病的败犬。”
李习越笑了起来,“好,这才是我认识的沈瑛。”
他掐住沈瑛的脖子将他晃起来,狠狠摔在潮湿粗粝的墙壁上。沈瑛顺着墙面歪到在地上,李习越看着他几番挣扎都爬不起来,蹲下来看着他痛苦到几乎狰狞的表情。
沈瑛喘着粗气,缓了好一会儿,他闭着眼说道:“你要真有种,就杀了我。”
“我不杀你,我还要给你治腿呢,”
李习越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只断一次太可惜了。”
医师被人带了进来,给沈瑛医腿。动作利落又粗鲁,沈瑛知道肯定是李习越专门吩咐过的,因此再痛再难忍,他都懒去较劲了。
他静静地躺在地面,李习越拍了拍他的脸,“我这儿有个笑话讲过你听。”
沈瑛把头别到另一侧。
“说到狗,你相好的弟弟,李习慎,你昨天也见过的。他为了见你,在地上爬来爬去学狗叫,我怕我一个人看不全面,特地叫侍卫们来围观,大伙儿笑得可高兴了。你说好不好笑?跟太子殿下为了你头破血流自请退位比起来,哪个更好笑?依我看嘛…!…李习慎只是在我殿上没面子,哪里比得上李习璟在天下面前丢脸闹得难堪?”
沈瑛的手不受控制开始发抖。他想如果他还有最一丝力气的话,他一定要把拳头攥紧砸在李习越的脸上。
“陛下!”
灵虚子跌跌撞撞跑到皇帝面前,面如炒肝色,“贫道有要事上报!”
“道长快快请起,有什么只管说便是。”
皇帝好声好气地说道,甚至亲自要去扶。
灵虚子是皇帝下江南时遇见的得道真人。
路途过半,皇帝突然不想往安排好的路线去,直往山里去。他让大队继续走,自己则挑了几个武功高强的随身侍卫,扮作老爷和家仆,想找几家寻常人家落脚。不料这山实在太荒,走了不知几里路都不曾见到一个活人。
这时皇帝的痨病又发作,虽然随从中也有精通医术的,但这种病却只能靠硬抗。
过了一小会儿,打南边来了个穿着破烂、行为疯癫的老道士。他见了坐在地上休息的皇帝,对他们说道:“我有法子暂缓这痨病,且让我一试。”
亲卫们皆呈现出一副警惕模样,可皇帝难受得捶胸顿足,忙把这老道唤至面前,要看看他有什么奇招。
不料这老道立即开始做一些看不懂的手势与动作,口中念念有词,倒是与他外形很匹配。
做完动作后,他从旁边的小溪舀了一壶水,让皇帝服下。
领头的亲卫要求老道先喝一口试毒,老道气得哇哇叫,说:“你们这群不知好歹的山外人!贫道好不容易出手一次,竟敢怀疑我有害人之心!哼!”
他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皇帝实在受不了折磨,就让侍卫尝一尝,待确认没事后尽数饮下,没曾想还真消了咳。
侍卫忙追去找回老道,亮出令牌,恭恭敬敬地请他回去面圣。
灵虚子便随皇帝一起回京,归途中亦点出了皇帝不少心事与苦闷,远到朝堂涌动,近到身体状况。等到落步京城,皇帝已经完全信任了这个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