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了我也吃了一惊,不断地上上下下打量我,“真是你,你怎么了?怎么会弄成这样?君家败了吗?”
我才想起头上还缠着孝巾。按宋律,下人是要为死去的主人戴孝。我无亲无故,既戴孝巾,人又出现在这里,萧靖江才会如此惊奇。我不知该不该和他说实话。他怎么从衙门里出来?还穿着白细布举子白,看样子不像来官府办事的,那他是做什么的?
萧靖江见我打量他,自己也看了看,笑了,“没见过我穿这么好的衣服是吧?”
我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他接着说:“我爹托人给我在府里寻了个抄写的差事,就这几日的事,因信寄走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原来如此,他现在岂不也是吃皇粮的人了,那我岂能告诉他我是逃出来的?可是不告诉他,骗他么?
我犹豫着,也没说话,他却一脸高兴的样子,“刚到?怎么这么巧!去我家了吗?饿了吧?吃过夜饭了吗?”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便说:“走,我们先吃东西去。”
说完拉着我的袖子便走。
我忐忑不安地任他拉着往前走,不知到底该怎么和他说。会不会我一说出真相,他就把我送官府了?想着,我停了下来。他本在前面兴冲冲地走着,见我停下来,便转过头问:“你怎么了?”
我不知怎么回答,仍站着看着他。他又问:“你怎么了?”
一年多没见,他还是那个样子,瘦瘦的,个头长了些,仍不是很高,比我高一个头吧,两只不大的眼睛眨巴着,正等着我的回答。
“我……”
到底说不说?骗他?吃完这一顿饭,今晚就逃走?对呀,他看似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难道君家没来人找过他吗?官府也没缉拿官文?还是,他在装?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两只不大的眼睛还是在看着我,还是那么诚实。是了,我不该怀疑他,他曾救了我的命,怎么会害我。那我说不说呢?
“你到底怎么了?”
小眼睛上的眉毛有点儿皱了,疑惑地望着我,“我们先吃东西好不好?你看看你的样子,一定饿了,先吃东西要紧,有话慢慢说。”
他又往前走。罢了罢了,跟他走吧,现在告诉他,恐怕他的心情会很沉重,等吃完这顿也许是最后的晚餐再说吧。我跟上去,离他一步之遥,往前走着。
“你要吃什么?”
他偏过头问我,还是一脸愉悦。
吃什么?我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地吃顿饭了,饼和青菜还在我背后的包里。“面条好么?”
我一心虚,声音尤其细。
“好啊!”
他高兴地说道,“面条最快了,还有滋味儿,我要是累了,也爱吃面条。”
拐角就是一家小面食店,里面亮着灯,他挑起帘子瞧了瞧,便回头向我招了招手,我走了进去。
这是一家小店,店面不大,桌椅都很普通,收拾得倒还洁净,里面已经有些平民打扮的人坐下或等或吃,我紧张的心稍稍放松了些。小二迎了上来,“二位客官这边坐,守着窗户,刚擦的桌子,干净。”
我们坐下,萧靖江问有什么面,小二便报了上来,“猪羊阉生面、丝鸡面、三鲜面……”
湖州话我本就听不太懂,小二报得又快,我听得头昏眼花,便让萧靖江看着给我来一份。他对店小二说了几句,小二便唱着菜谱下去了。
就剩我俩了,我拘束地坐着,心里仍在盘算要不要和他说实话。他却一脸笑意,时不时地打量着我,忽然站起来说“你等我一下”
,便起身往后面去了。他干什么去?我有些紧张起来。过了一会儿,却见他从后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块滴水的蓝布手帕递给我说:“呶,擦擦手好吃饭,瞧你的脸,都快成花猫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该怀疑他,难道这世界上,我还有第二个人可以相信吗?我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实很脏,别弄坏了他的手帕。于是我问道:“哪里有水,我去洗洗。”
他把手帕扔给我,一边说:“别去了别去了,厨房本就不是女孩儿去的地方,你就用吧。”
我默默地擦着手,心里酸溜溜的,这个人,我怎么就没有资格光明正大地和他做朋友呢?
热气腾腾的面很快就上来了,宋代的快餐还真不错,我的口水一下子流了出来。有汤有菜有滋味的面,我有多少日子没吃了?萧靖江一说吃吧,我便抓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萧靖江又扭头和小二说了句什么,小二应着走了,我却已经吃完一碗了。
“呶。”
他把他那碗也推给我,我抬头看见他温和的目光,于是便不客气地拿过来大嚼起来。萧靖江笑了,露出不怎么整齐的牙齿,真好看!
两碗面吃完了,我仍有点儿未尽兴,这时小二端着一小盘鸡爪、两只猪蹄走过来了,“二位的泡椒凤爪和酱猪蹄,请慢用。”
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萧靖江把猪蹄推过来,我对着他笑了笑,抓起一只奋力地啃了起来。真香呀,君府虽有红烧肉吃,哪有这猪蹄香!萧靖江只是看着我,依然不动筷子。我才想起来,这半天他还什么都没吃呢。“你也吃呀!”
我把那只猪蹄推给他。
“你吃吧,我回家有东西吃。”
他又推了回来。
“我吃好多了,你吃吧。”
我又推了回去。
“你先吃,吃完再说。”
他又推了过来。
“你不吃我也不吃了。”
我放下了猪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