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两个人谁也没有动作,可是彼此这么静默相对着,时间一长又显得尤为难堪。毕竟他们曾经是心怀算计的叔侄,后来是你死我活的仇人,而几个月前他们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赤裸交合,现如今恩怨过错如一团乱麻,说不清楚也怨不明了。
肖逸清也不好在门口干站着,他顶着肖尘如有实质的视线,硬着头皮沉默进屋,将装着刚才去竹林里摘的野蘑菇还有竹叶的篓子放在了桌边墙角的位置。在不得不靠近肖尘的那一刻,他的眼神本能的逃开不去看对方,生怕一个对视就暴露了他掩藏在冷漠表象下的慌张。
肖尘的目光则一直黏着在肖逸清的身上,看着对方视他如无物般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却不知道肖逸清被垂落的乌发遮挡住的那对耳尖已经微微泛红。
曾经的肖逸清资质过人,在一众仙修之中就如众星捧月一般,高傲又冷情。从来也没有处在一个心有所愧的境地上看待过两人的关系。面对肖尘,哪怕是当时委曲求全的以奴侍之,在他心里对方也不过是个暂时得志的小畜生罢了。要他演卑躬屈膝就已经很难了,要他如今真心实意的放下端了几十年的姿态,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放,又要放到一个什么样的度才算合适。
肖尘看不出肖逸清内心的纠结,眼里满是对方对自己的无视和抵触。想必肖逸清现在定是万分厌恶却又无奈于如今这阶下囚的处境,固不敢对自己恶语相向。他垂眸捏着小兔子左右翻了翻,心道不想见又如何呢,这里是魔域是他的地盘,他是可以对肖逸清不闻不问,但他也可以是想来就来。
“你还是喜欢捣鼓这些花花草草的东西。”
肖尘坐在了桌旁的椅子上,指尖拨了拨被肖逸清倒在桌面的竹叶打破了彼此的沉默。
然而此话抛了出去,却半天没能得到回应。肖尘猛然掀起眼皮向肖逸清看去,意外的与对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这一次他没有错过肖逸清眼内一闪而过的惊慌无措。
像是这才反应过来该接话一般,站着的男人迟来的嗯了一声。
肖尘的眉头微蹙,他有一点摸不清肖逸清的态度。表面看来这人和过去一样待他冷漠,但是刚才意外相对之时,分明在那双眼眸里没有了往日看向自己的敌意。
“我记得你过去给陈星还有凌云山上其他几位与我同修的弟子都编过这种小动物。那时我还年幼,瞧着甚是可爱。只可惜我并没什么自知之明,竟还寻了你讨要。”
肖逸清心中隐隐有所触动,记忆里确实好像有过这件事,可详细的却是记不清楚了。毕竟,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从来也没有对肖尘好过。那些故意冷漠捉弄和欺负的事情实在太多,连人都没放心上,这些小事又岂是一件件都记在心里。
“我不记得了。”
他垂着头看着肖尘手中拿着的那只草兔子,如实回应着。
然而话音刚落,就见那只手开始渐渐发力握紧,青筋在手背间暴起,就像是极力在忍耐着什么,而那只灵动可爱的竹叶小兔就这么被整个捏碎在了掌心之中。
“你又能记得什么呢。”
只有我一个人忘也忘不掉。
肖尘在对方有些无措的目光中松开了那只手,草屑纷纷散落在桌面上。他站起身,两只手轻轻拍掉掌心里遗留的草沫,冷冷的斜睨了一眼站在那仿佛被定了身的肖逸清。
“我与你计较这些,有何意义。”
身影一晃便踏出屋门化作一阵黑雾没入了竹林。
那一晚肖逸清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梦境里他看到自己坐在花园里的石凳上,肖尘站在梦中自己的面前,一副幼年时的样子,个子小,手也小,那张小脸很是稚嫩干净,微微颔首有些害羞。
“小叔叔,尘儿五日后生辰,也想要您给星哥哥编的那种小草狗子,行吗?”
童音清脆,站在一旁看着的肖逸清,听得出男孩言语中满满的期待。他知道,坐在肖尘面前的那个自己,自然也听得出。
他当时如何答的呢?
“好啊。”
清冷的嗓音响起,不大,却好像在肖逸清的心口砸了一下。
他看着男孩的脸上由不确定的期待变为惊喜,兴奋的小脸都红了。兴高采烈的说着感谢的话,然后主动请缨要给肖逸清打扫花园。
院子里忙前忙后的小肖尘,累的冒着一头汗,红扑扑的小脸却一直堆着笑。还时不时绘声绘色的边干活边跟自己分享修行时弟子们的趣事,就像一只活泼可爱摇着尾巴讨好的小狗。而坐在那的那个自己看着眼前的小男孩儿,脸上却是轻蔑又诡异的冷笑。
肖逸清醒来的时候,额头上挂着心虚的冷汗。
爬起身来到水缸边上舀了冰水泼在脸上,洗去了额上的薄汗后,情绪也平静了几分。
他想起来了。
那时他答应了肖尘,可是却又故意在生辰那日让对方寻他不着。看着男孩一日里几次来访被门外弟子告知师尊不在后,越发失落的模样,他无动于衷的藏在屋内作画看书,从头至尾都没有理会。
待第二日,肖尘再来时,他又一副云淡风轻的口气谎称忘了,既然生辰已过,就待下一个生辰送吧。
肖尘虽然失望,可是在听到下一个生辰时,眼里又重新燃起了光亮,那光让肖逸清觉得扎眼极了。
之后接连两次生辰他也都避开了肖尘,直到少年再也不提起。那之后肖尘仿佛没有了生辰这个日子,就连肖逸清自己也不记得那一天是什么时候了。毕竟当时的他认为,一个小杂种不配过生辰。
想起肖尘白日里说的话和反应。肖逸清不禁感到有些无力,过去的种种在他看来无足轻重的小事,然而对肖尘来说却都是很重要的事,造成的那些伤害都被其深深记在了心里。
他要弥补吗?还能弥补吗?可他曾经做了那么多,对肖逸天,对林媛,还有他们的孩子肖尘。有些错误是可以弥补的,有些罪孽又如何弥补得了。
他看着桌上那一堆竹叶,和又重新编织的几个小玩意儿。
如果什么都不做,缩在这里熬过四十年确实是更轻松的选择,只要他逃避着不去招惹,就可以默默享受肖尘对他一再的原谅与宽容。
他可以一直这样卑鄙下去的。
桌子的边缘处有一堆粉碎的草屑,孤零零的被与其他那些竹叶分离开。明明是一堆垃圾,却没有被清理。肖逸清盯着那一堆碎屑,瞳色被烛火染的更加通透。
踱步缓缓走近桌面,白皙的手指轻轻触碰那片残叶。
罪孽可能永远无法偿还,伤害也许再也无法弥补,但这都不该是他一个加害者逃避的理由,无论对方是否还需要,他欠的总该尽力去还的。
然而他是真的想不起肖尘的生辰是哪一天了,印象中好像是初秋,算算日子应该也快了。
想着他便坐在了桌边,拿起竹叶开始编织起来。
一连三天,肖逸清编织了几十只奇珍异兽,惟妙惟肖的摆了在了床头。更多的失败品被扔在了一旁的角落里,弄得整个屋子都有些凌乱。他打算编一组百兽集送与肖尘作为生辰礼。只是现在最大的难题,就是他记不得肖尘的生辰日期。也不知道该向谁打听,亲口问肖尘又恐反惹其不快。只能先尽快把百兽编完,再想办法寻问。
这天夜里,前面寝殿又是歌舞升平十分热闹。肖逸清从窗口往前殿看,竹林外一片灯火烛光闪烁。
就在他打算回过神继续编织手中的这只火凤凰时,寝殿屋檐上迎着圆月突然跃起人影。那人沐浴在明亮的月色下,束起的长发飞扬在空中,一袭利落的黑衣更显身材挺拔强健,而那人怀中俨然搂着一位衣着光鲜的女子。女子的秀发迎风飘舞,与男人互相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