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三嫂仍旧是阴测测的打量着霍青霄,半晌才轻轻柔柔的说了一声“你居然背着我藏私房梯己?”
霍青霄心里苦的跟胆汁破了一般,还没解释分明,霍青毓“酒后吐真言”
这把火又烧到了几位叔叔婶婶和堂兄弟堂姊妹的头上,一个个的“机密要事”
数落下去,被她点到的长辈同辈们全都苦不堪言,绞尽脑汁的想着剖白解释的话。
心下更是又酸又气又心疼——酸的是多年梯己一朝散尽旧日私密一日见天,且不知道该如何行事才能化解危机,气的是霍青毓喝起酒来怎么就没个把门的,甚么机密要事都往外秃噜,这要是搁在行军打仗的时候,泄露军情可是要杀头的。心疼的却是从霍青毓含糊不清地口风中,大家隐隐约约听明白了霍青毓曾被家人那样的嫌弃过。
霍家人最重亲情,霍青毓打小儿被家人疼宠着长大,倘若真的出现了这么多操心的事儿……
且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移魂夺舍一事太过蹊跷荒谬,别说是外人,便是他们这些自家人,听了那一番话都是晕晕乎乎地将信将疑,再加上自霍青毓现身以来,言谈举止皆不似他们家的小七,这些人也怕霍青毓的言语不尽不实。说句不惮以恶意揣摩人心的话——
那妖孽就算不是真正的霍家七娘,好歹还占个霍家人的壳子,大家彼此相处了也有大半年,城府秉性皆都知晓。这不知从哪儿跑出来认亲的姑娘,却是实打实的不认得!况且言辞机敏,城府深沉,做起事来有条有理,还颇有点儿算无遗策的意思。最要紧的是这自称是霍青毓的姑娘自打上门来,与众人言谈相交总是半吐半露,态度也是游离不定,总像是隔着一层似的,也难怪霍家众人心里画弧儿。
可是霍青毓言之凿凿,语出有据,也由不得人不信。
既是将信将疑,总得想法子证实一番,否则自家人相处时也要遮遮掩掩琢琢磨磨地,岂不是自找罪受?
于是两坛子烈酒灌下去,全家人围着霍青毓一个“严词拷问”
,却没想到掏问出这么件儿骇人听闻怪力乱神之事。虽说令人难以置信,却也叫人明白了他们家小七为何性情大变——
一时间霍家众人面面相觑,虽说这一场拷问最终落得个“机密泄露,私房垂危,两败俱伤”
的下场,且看着霍青毓终于卸下心防黯然伤情的样子,大家却没了骨肉相认的欣喜。
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饶是前一夜被家人蓄意灌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知,可是到了翌日早上五鼓时分,习惯了闻鸡起舞的霍青毓还是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想要练剑。
大红销金撒花帐子遮掩的密不透风,花梨嵌紫檀的迁宫拔步床顶,别具一格的刻着霍家枪法图,霍青毓有些怔然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顶顶陌生的陈设,昨日的点点滴滴悉数涌上心头。
外头守夜的大丫鬟红袖听到里间儿动静,立刻披衣起身,至拔步床前掀开帐子一看,只见霍青毓拥着被在床榻上呆愣愣的坐着,一双凤眼直勾勾地,也不晓得在想什么。
红袖忍不住轻笑出声,因说道:“姑娘可是醒了?”
霍青毓眨了眨眼睛,这才慢慢说道:“起了。”
红袖一面挂帐子伺候霍青毓起身,一面扬声吩咐外头伺候的小丫头子端着清水、漱盂、巾帕入内,伺候霍青毓洗漱。
当下洗漱已毕,换上一身大红劲装,霍青毓正要去演武场,就见西窗炕下,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抱着一只秋香色绣绛紫云纹的大引枕,正睡得香甜,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把人吵醒。
霍青毓定神一看,只见那炕上睡得荷包猪一样的人,恰恰就是昨儿夜里从暗室里放出来的胡菁瑜。
霍青毓略感莫名,忍不住问道:“她怎么睡这儿了?”
红袖见问,慢条斯理的先将屋内伺候的二等小丫头子们打发出去,这才笑言道:“七姑娘昨儿夜里从老太太院儿里出来,打听姑娘吃醉了酒睡了,便说酒醉之人最喜闹夜,她要留在屋里儿服侍姑娘,一则感谢姑娘救命之恩,二则也是聊表歉意的意思。”
当然,胡菁瑜的原话是要“好生照顾”
霍青毓,当着满院子丫鬟婆子们的面儿,深知内情的红袖并不好拒绝。毕竟在许多人的眼中,这位失心失忆以至于举止失常的孤魂野鬼才是梁国公府真正的七姑娘。
好在这位七姑娘打从醒来后,向来都有些叫人哭笑不得莫名其妙的举动,如今“纡尊降贵”
的闹着要抢走丫鬟们的活计,也在众人意料之中,因此大家并不以为意。只料想这位“沈姑娘”
同自家姑娘分外投缘罢了。
不过以胡菁瑜从小就被人捧在手心儿里娇宠的经历,她惯不会服侍人的。说是要照顾醉酒之人,结果天刚过二更,这位主儿倒是比守夜的丫鬟睡得都香甜。连晨起洗漱都没能把人唤醒。
霍青毓听得无言以对。大丫鬟红袖窥着霍青毓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奴婢这就上前将人叫醒——”
“不用了。”
霍青毓摆了摆手,“随她睡就是了。”
反正醒了也没什么用处。
她只是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刚被人拆穿了身份严刑拷问的人,只怕性命还悬于生死之间,却能在沾着枕头之后立刻熟睡,完全没有半点儿辗转难眠的熬煎……这心得多大啊?
霍青毓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看了胡菁瑜一眼。只见这人睡得满面绯红砸吧嘴,口水都要濡湿枕头了!
霍青毓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对于自己上辈子竟视此人为毕生大敌的决议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胡菁瑜就在这般无人打扰的情况下昏天黑地的睡着,直到辰时已过天光大亮,霍青毓练过了枪从演武场回来……她仍旧睡着。
霍青毓忍无可忍,只得吩咐红袖将人叫起来。
红袖忍笑着上前将人推行,胡菁瑜迷迷瞪瞪地睁开双眼,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擦唇角。点墨也似的眸子准确无误地找到站在当地负手而立的霍青毓,迟迟的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回过神似的笑道:“你醒啦!昨儿晚上你喝醉了,我原想照顾你的,没料到自己先睡着了。对了,你渴不渴,饿不饿,头疼不疼?”
霍青毓冷眼瞧着还在状况外的胡菁瑜,只觉得满心疲惫。她摆了摆手,也不接胡菁瑜的话,只叫红袖伺候着人洗漱更衣。打量着时辰差不多,两人起身出门,顺着抄手游廊直到上房,给老太太请安。
十几二十来个丫鬟嬷嬷簇拥在后,满心狐疑地打量着自家七姑娘亦步亦趋跟在那“沈姑娘”
的后头,就跟刚进门的小媳妇似的,一时闹不清楚这比家中主子的款儿还大的沈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来历。
不过梁国公府家规森严,虽说主子们待下宽容,并不像寻常人家那般朝打暮骂地不将下人当人看,却也不许奴仆丫鬟们背着主子嚼舌根儿,甭说是为着一己之私搬弄是非挑拨离间,便是私底下打探主子消息,或把府里头的事儿卖弄给旁人,倘若事发暴露,那也是要一顿板子打下去,再打发到庄子上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