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坐的都是身穿直缀的书生士子,或者是略有闲钱的乡绅员外,听到精彩处忍不住拍案叫好,一个个推茗把盏,慷慨激昂,一边数落前朝皇帝昏庸无愧,一边对当今陛下歌功颂德。
霍青毓心说那你们是没等到承徽皇帝为哄红颜一笑,也下旨南巡的那一天。而且还是九年之内连下三次,带着皇后太子和其他几位皇子,以及满朝的文武百官,一路走一路玩,顺便听取民声严惩贪官。
不过承徽皇帝比前朝建文帝强的地方,就是承徽皇帝言出必践,他说了不允许当地官府为了接驾大肆耗费,致使地方亏空,就一定做到。
每过一地,承徽皇帝也不许修建行宫,只在州府衙门住下来,清查账目盘点府库彻查亏空,当地官宦叫苦连天,民间百姓却是拍手称快,恨不得叫皇帝年年出游到自家省份……说起来那些彻查亏空考核官员的手段,有好些都是胡菁瑜闲聊的时候提出来的。
一壶茶喝到了一半,只听见一阵咚咚的上楼声,却是满头大汗的冯老三提着衣摆走了上来。他在楼梯口站定,喘着出气儿的匆匆扫视一回,一眼就看到临窗坐着闲吃茶的霍青毓。
冯老三立刻松了一口气,大步流星地走到霍青毓跟前儿,欠着身儿赔笑道:“我的小祖宗哎,你可算是现了身儿了。这几天工夫,您都去了哪儿了?”
霍青毓并没答言,话锋一转,却是问道:“你从扬州带来的那些货物,可都出手了?”
冯老三闻言,堆笑的脸面猛地一垮,愁眉苦脸说道:“咱们在京城地界儿人生地不熟,哪里这么快就把东西出手了。”
何况霍青毓刚一进京就没了踪影,他们又不敢不找,免得叫人以为他们是漠不关心,回头叫这女煞神知道了,只怕更有一场责问。
霍青毓就说道:“既然不好出手,索性就租下一间铺子来慢慢卖就是了。”
冯老三心下一动,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霍青毓,试探着问道:“姑娘可是在京中寻到了亲朋旧友?”
霍青毓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冯老三。冯老三心下一凛,忙转口问道:“那依姑娘之见,京城这么大,咱们该在什么地方赁铺面才好?”
扬州最出名的莫过于盐茶刺绣、绫罗丝绸、漆器玉器之类的文玩摆件儿,若论采买这些的地方,京城最出名的莫过于金台坊的钟鼓楼东西两大街。可惜那地界儿物价太高居之不易,霍青毓也没打算暴露跟梁国公府的关系。想了想,便说道:“就在城隍庙附近找一找罢,再去琉璃厂看一看。”
冯老三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不管心里头愿不愿意,面儿上仍旧妥帖问道:“既要置办铺子,总得留个人在京中使唤照看才行。依公子之见,该留谁在京城才好?”
“这个我自有打算。”
霍青毓随口说道:“你先找铺子,剩下的再说。”
冯老三只好应声。霍青毓示意他坐下来回话,又亲手倒了一碗茶递过去。冯老三诚惶诚恐的欠着身儿,双手捧起茶杯,忍不住又小声问道:“公子这两天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可叫小的一阵好找。还以为您就这么走了。”
“那岂不是更好,也没人拿着卖身契威胁你了。你正好回扬州做你的冯三爷不是?”
“公子说笑了,小的可不敢这么想。”
冯老三的神色越发卑微恭顺,他突地想起了一件事儿,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的人,越发凑近了霍青毓道:“小的这两天带着一众人走街串巷的打探公子的行踪,正事儿没办成,倒是发现了一伙拐子……”
冯老三说到这里,下意识的看了霍青毓一眼,更小声的说道:“其中有两个人,小人瞧着倒像是当年金陵城的那一批,不知怎地竟逃了出来,跑到北边儿又操起老本行了。”
冯老三知道霍青毓对那伙拐子恨得刻骨铭心,再加上霍青毓收拾那伙拐子时,自己也从旁协附来着。冯老三害怕这些亡命之徒心怀嫉恨,早晚有一天要找到他的头上,只好想法子先下手为强。
按着冯老三的心性手段,他不敢同这些亡命徒硬碰硬,只好把这伙人的踪迹告诉给霍青毓听。
霍青毓不以为意的拿了块菊花枸杞糕,一边吃糕一边问道:“你派人跟着他们的落脚之处了?”
冯老三连连点头。
“那怎么不报官?”
冯老三略微迟疑片刻,察觉到霍青毓的目光打量过来,冯老三立刻回话道:“不是小的不报官,而是小的不敢报官。”
冯老三是在满大街找霍青毓的时候,无意间看到金陵拐子帮的那两个人的,冯老三心下狐疑,忍不住尾随而上。却发现那两个人顺着宣武门径自出了外城,拐进了宣南坊,又进了玉皇庙附近的一个胡同。
“小人一直跟着他们,原本想摸清了他们的落脚之地立刻报官,却没想到……”
冯老三说到这里,欲言又止的看着霍青毓。
霍青毓吃完了一块菊花枸杞糕,又摸上一块枣泥山药糕吃的香甜。还不忘给自己倒了一杯温茶再饮下半杯。
冯老三见霍青毓漫不经心地模样儿,好像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的故弄玄虚,只好和盘托出道:“小人发现跟那两个拐子混在一起的……好像是位军爷。”
冯老三说到最后两个字,声音越发的轻了。
霍青毓吃糕点的动作微微一顿。
冯老三立刻说道:“真的,小人瞧的是真真儿的。那位军爷虽说身上穿的简朴,可脚下的靴子绝对是金吾卫的军靴,再加上他走路的动作,小人敢肯定,那绝对是位练家子。”
“您说这拐子跟金吾卫,怎么能跑到一块儿去的?”
要知道那金吾卫可是奉命戍守皇城的卫队。
再联想到那金陵拐子帮的拐子本是重判了秋后处斩,没隔几个月的工夫竟跑到了京城地界儿重操旧业,冯老三越想越觉得害怕,更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惹祸上身。
说的霍青毓都好奇起来。她将手里的枣泥山药糕扔回碟子,拍着手起身说道:“走吧,趁着城门还没落锁,咱们也出城去瞧一瞧。”
玉皇庙就在燕京外城西南角的宣南坊,离着右安门挺近。
因着时间紧迫,也是对霍青毓的武力值抱有极大的信心,紧赶着关城门前出了城的冯老三带着霍青毓偷偷摸近了那伙拐子的藏身之处。
是一所极为简朴的两进宅院,两扇掉了漆的门板紧闭,里头声响不闻。霍青毓扭头看了冯老三一眼,冯老三急忙说道:“里头绝对有人的。”
霍青毓点了点头,两人绕着胡同寻了个隐秘且不打眼儿的地方,一直等到金乌西垂,夜色阑珊,霍青毓才说道:“你在外头等着,我进去瞧一瞧。”
冯老三的脸上顿时露出关切担忧的神情。他迟疑了片刻,吞吞吐吐地建议道:“要不,我们就先回去。小的打从明儿起派人盯着那几个拐子,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