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可惜了身旁这位无辜的皇后,身为太后的侄女却注定孤老终生……谁让她有一位那么狠心的姨母?
栾天策嘴角的轻笑刚刚掀起,一道沉重的钟声突然划破被喜乐笼罩的皇城,传到了熙鸾大殿上空。
皇帝蓦然僵住。
这是立下重大功勋的臣子在死去之时敲响的丧钟,意为让全国百姓为他们的离世悲痛默哀,乃是朝廷对他们最大的表彰与给予的最高待遇。
天都如今唯一能获此殊荣的大臣无疑只有名忧尘!
栾天策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只能自我安慰,就算名忧尘离去,礼官也不可能在皇帝大婚之日敲响丧钟。
按理,像名忧尘这样具有辅政大功又没有被证实怀有反叛之心的重臣去世,钟声应该响十九声。但这次的丧钟只响了两声,在第三声响彻一半的时候就戛然而止。好像被什么硬生生掐断了。
应该是有人故意敲响丧钟,然后被侍卫们及时拦下了。难道真是名忧尘有事?
栾天策想到这里,再也无法继续向前走,他顿了顿,毫不犹豫地扔下与皇帝共同拿在手中的红绸,转身向大殿之外奔去。
“皇上!”
向来温婉和善的太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喊,观礼之人心中无不大凛,但栾天策反而越走越快,最后竟然全无帝王尊贵之仪,在满殿大臣的惊异注目中,头也不回地狂奔出熙鸾殿。
出了满是人的大殿,栾天策也不知此刻围绕在他心间的恐惧与慌乱来自何方。
他以为他可以做到冷对一切,包括再也不关心任何有关名忧尘的事。谁料仅仅是响了几声莫名其妙的丧钟,他就失去了所有的镇静与理智赶向掖鸿宫,栾天策暗骂自己的不争气却管不住腿脚。
一路上见到捧着各色对象的盛装宫婢与衣着光鲜的内侍,栾天策甚至等不及他们跪让,匆匆吸气提身抬脚跨过白玉宫栏,无视这些被他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忘了控制面部神情的人,像一道狂风那样刮向掖鸿宫。
经过一处宫殿的时候,栾天策见到数名侍卫将沉夜狠狠按倒在地,他们旁边那口沉沉的大钟仍在微微晃动。
“放开他!”
栾天策沉声令道。
眼见皇帝突然只身出现,面色阴晴不定,众人哪敢触怒天颜,慌忙退下。
“是你敲的此钟?是不是他,他……”
“我家大人此刻就要走了,他突然说想见陛下……您去是不去?”
沉夜说到这里眼中淌下泪水,看见身穿喜服的皇帝,神色中微微带着怨恨和责备。
栾天策憋着的一口气泄掉,他见素来比孤灯稳重的沉夜这般失态,知道对方说得不假,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心中却不愿承认,厉声暴喝:“不可能,他前些日子还是好好的,怎会突然病重?”
“就算是常人,没吃没喝的度过这些日子也受不了,更何况我家大人身体那么差,他又怎么能禁得住您……禁得住宫中那些小人折腾?”
沉夜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什么,眼中涌出的泪水更是多了,他也不伸手擦拭只咬牙说道:“您去了便知。”
栾天策不再迟疑,如旋风般一口气奔到掖鸿宫,见这座宫殿内外竟似无人伺候,四周打扫得干干净净但一盏灯火也没有,精美如昔却毫无生气。
“这里的人呢?朕不是令他们以王候之礼好好伺候他吗?为何只有你们两人?”
栾天策见听到动静从内殿出来的孤灯,张口怒问。
“皇上,您难道真不知道吗?自从您三个月以前对掖鸿宫不闻不问以来,御膳良和御医院就没有向这里送过菜肴和药物了。每日都是奴婢们想尽办法才为大人找来一点薄粥使他勉强续命,那些人每日按例清扫庭院,将这掖鸿宫打理得极好就是不提供食物。”
孤灯哭倒在地,哽咽说道。
“朕不是令人要好生照料他的吗?傅御医呢?”
栾天策勃然大怒,张口喝问。
“傅御医告老还乡了,其它御医说无人令他们为大人诊治,都不肯前来掖鸿宫。大人一直不许奴婢惊动陛下,上次奴婢实在忍不住想告知陛下这件事,但被您赶回来了。从此以后他们变本加厉,如今就连烛火和棉被都不送了。陛下是知道的,我家大人最畏寒了,他,他怎么能受得了如此冷的天气?尽管奴婢将所有的衣物都搭在大人身上,但屋内没有炭火和厚被子,他能挨到此刻已是奇迹了。”
栾天策的目光变为森冷,在得快要爆发之刻反而镇静焉,甩手飞快脱下皇冠与那身碍眼的喜服扔到沉夜手中,“你们一人快去御医院宣朕口谕,让他们全部前来此地,另一人拿着这些东西吩咐赶来的侍卫,若有人靠近,杀无赦!”
沉夜见皇帝如此气恼,知天子的确不知有人故意为难名忧尘,他匆匆拭去泪水拉着失声大哭的孤灯出去了。
转身奔进掖鸿宫内殿,栾天策看四周冷冷清清,一眼再瞧见躺在榻上动也不动的人,满腹的怒火化为悲怜,胸口痛得厉害,全身不可自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无法想象权倾天下、享尽尊荣的名忧尘竟会沦落到如斯悲惨凄凉的地步。皇帝知道这是他那位行事干净漂亮的母后指使,就连他当年送给名忧尘的墨猱皮帽定然也被太后拿去了。
他实在是不应该为赌一口气,狠心不过问这里的一切。因为他与名忧尘毕竟度过了那么多亲密相缠的夜晚,就算是他的一厢情愿,他也有责任保护好对方。
伸手轻轻抱起多日未见的人,栾天策感觉不到这具躯体的热度,他心中酸楚难过之极,连忙将怀中人拉向胸口,打算藉此让对方冰冷的身体迅速暖和起来,又恐太用力将这个人搂毙在怀中。
“你来了。”
名忧尘察觉到动静微微睁了睁眼,但似乎仍感乏力便放弃了这个念头,让看着这一切的栾天策更觉悲痛。
“我愿不想掠扰你,只是没料到最后时刻……我还是想把有些话说出来,叮嘱你知晓。”
名忧尘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感到栾天策伸手无言轻抚他的臂背,淡漠的脸上绽出微弱的笑意。
但是他立刻收敛了这抹让栾天策倍感亲切与心痛的笑容,平静发话,好似希望快些把憋在心里的遗言全部吐露出来。
“皇上可知,先皇在弥留之际曾打算让你的母后殉葬。”
栾天策怔住,他没有料到名忧尘此刻竟然张口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先皇认为皇上的母后外表温婉、内心狠毒,她若摄政,定会将你视为傀儡操纵天都。但皇上幼年时依恋太后,再加上先皇将大权逐步交到臣手中,大概也为了防臣日后变心,这才留下太后一命,让她与臣互为牵制。”
名忧尘淡淡说着,他的语声异常平缓,倒没有临死之人说话断断续续的感觉。饶是如此,他说完这些话也似费了极大的力,让栾天策对所闻之事惊讶之余越发感到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