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景心中涌过种种复杂的滋味,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怔怔地道:“多谢殿下恩典。”
聿琛走到房门边时,烟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住了他,“殿下,我前天中午在御花园碰到了皇贵妃,看起来很是不善,她问了我的来历之后,便命我明日戊正时分送一份海棠酥到景仁宫去,若皇贵妃有意难我,我怕……”
聿琛面色一变,沉声道:“你不必去了,只要你在东宫一日,便无人敢难你。”
“是。”
有他这句话,烟景这几日隐隐不安之感总算平静了下来。
“皇贵妃心机深沉,手段狠辣,既然她知道了你,必不会善罢甘休,这膳房你亦不可久留了。”
聿琛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烟景望着他的峻拔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双眸渐渐又涌了一层水雾,他走了许久,她还在出神地望着空洞洞的门口。
要断就这么痛痛快快地断了,她不喜欢拖泥带水的。就这样,他们之间彻底结束了。是她亲手把他推开了,他是那么高高在上的人,是不会再为她低头的了。
他果真信守承诺,将爹爹调往京中为官了,虽官职未升依旧是正五品,但京畿地处天子脚下,是全国最高的地方政府衙门,是遍地权贵豪族的地方,职位之显赫远胜扬州同知。
他待她不可谓不好,能容她耍性子,疼她关心她,每天晨练时还教她练把式,一遍一遍地教,不曾有过丝毫厌烦。就如今晚,他一定是放不下她所以才会在洞房花烛夜出来寻她。原本她对出宫一事已经不大抱希望了,可他还是为她打破了宫里的规矩,是她所料不及的,看来他对她的情分比她想像中的要多许多。
她感到心里头堵着一块很大的石头,明明可以出宫了,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更加难受了。若出了宫以后,要多久才能忘掉他,如果一辈子都忘不掉呢……
夜已三更,安莹端坐在床上一动不动,面上如凝了一层寒霜,眼睛黯然地盯着房门的方向一动不动,心中尽是狐疑乱挠,洞房花烛夜,她却独守空房,若是传出去,她太子妃的脸面往哪搁,日后怎么在东宫树立威信。别的还好,唯独这脸面最是要紧,断断不能有损分毫,她不能坐以待毙,得尽快想些法子出来。
她自问自己的姿色也算得上是美丽动人,可太子殿下却这般冷落于她,究竟是何道理?难道是她在东宫安插眼线的事已经让太子发觉了?又或者,太子是去寻江南带来的那个狐媚子去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定是这个缘故,看来,前些日子使得那招离间计还不够火候。安莹心中燃起了一股妒火,也不知那狐媚子用了什么手段,竟能这般得太子殿下的欢心。
十五岁那年,得知自己被皇上赐婚于太子,她感到一种无上的荣光将她十五岁的人生彻底照亮,不由地又惊喜又得意,仿佛看见垂涎已久的凤位一步步在朝她走近,一旦太子登基,她便会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安家满门的荣耀将会因她而愈加煊赫鼎盛。
爹爹果真是好手段,笼络天子近臣,收买钦天监,又收买后宫妃嫔在皇帝面前散扬自己的声名,某日皇帝突然驾临安国公府,安莹其实早有准备,已经在家演习多次了,是以皇帝驾临之后见她姿仪端秀,谈吐大方得体,书法流丽,不免对她有赞扬之声,回去不久后便将她指配给太子,本来早就可以成婚,没想到运气不佳逢上祖父和母亲接连去世,她只得在家守孝了五年,内心哀怨不已。这回总算是顺利完婚了,原以为入宫后会是一路坦途,青云直上,可如今才入宫第一天,她就感到一种危机感,无论如何,她都得设法坐稳太子妃的位子。
聿琛面色沉郁地回了东暖阁,那沉重的脚步声令安莹回过神来,她眼中一亮,方才面上怨色立马变作一副娴静温雅的面容,柔情款款地迎了上去。
“安寝吧。”
聿琛淡淡地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带着几分疲倦地说道。
安莹含着娇羞要为他宽衣,他却制止了她的动作,“今夜身子不适,孤睡外间。”
安莹惊诧,很快美丽的眼睛便蕴满了委屈,“殿下……”
聿琛走到外间的坐榻和衣躺下,闭上了眼睛,在烟儿那经受的一遭至今没有缓过来,今晚实在是没有兴致与她做事。
安莹眼中闪过一丝怨色,但很快便又平复了,至少,今晚太子在此过夜,便已解了洞房花烛夜独守空房的困局,虽未能圆房,但她太子妃的颜面也算是保住了,其他的日后再徐徐图之,她总会想办法将太子的心拿捏住的。
未几,喜床上的帐子放了下来,那窗前摇曳的烛火终于熄了下去。
第64章|雨夜
第二日晚间,崔银桂便来了她的房间,说已经安排好了车马,明日五更时分便会送她出宫,让她今晚便收拾好行囊。
可真是快呀,过了今晚,她便再也不能见到他了,烟景感到心里被猛地剜了一刀似的空了一大块地方,要这么舍下他真的如去了半条命一般,可她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这儿不是她该呆的地方。
崔银桂见她怅然若失的样子,便好声说道:“姑娘,出了宫可就没有后悔的地了,你要是想留下来了,我这就去跟主儿说去。”
烟景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跟崔公公说了什么,崔公公脸上有作难之色,耐不住她再三央求,便只得同意了。
一更时分,趁着夜色烟景便由崔银桂领着进了东宫的正殿,悄悄藏在了殿廊下靠近西暖阁的青铜福鹿旁,因福鹿遮掩着,灯光照不见她的身影。门口上夜的两个太监是看见了她的,但崔银桂吩咐了不许声张,他则守在门口等太子回来服侍他。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要离开了,她想在他的房门外再悄悄地陪他一夜,看着他房里的灯火,知道他在,她的心里便会充溢着一种被他填得满满的感觉。
告别需要一点缓冲,就当是最后一次眷恋着他,最后一次回味往日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甜蜜点滴。今晚过后,她便要把十七岁的爱情遗忘在这座深宫里了。
出宫以后不会好过,就像尝过世间最好的甜点,见过世间最耀眼的宝石,没了他,以后的日子都会变得索然无味,而她则要花很长时间去习惯这样的无味与平淡。
好残忍,但却又无可奈何。
聿琛是二更时分方回来的,自然是没有发现躲在福鹿旁边的她,他回西暖阁一会儿之后,烟景便看见太子妃身穿着茜红色的衫裙步态冉冉地进了聿琛的房间,身后的侍女端着一个乌漆小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炖盅,灯光下可看见太子妃面容精心修饰了一番,端的美丽娴雅,曳地的留仙裙打了数十个细折,细折上缀着玉石珠翠,随着步子的走动时流光溢彩,很是华丽亮眼。
烟景看得心里直泛酸,如果太子妃今晚留宿在他房中,她便要回去了,她可不想对着黑漆漆的窗户去想象他们欢好的画面,那如泡在醋缸里一般的感觉,她真是片刻都忍受不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