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叔有点懵,扶着他的车,跺着脚站在清晨的尚仁路口,雪夜刚过,天色未亮。整条街空空荡荡,初春的青石砖上映衬着墙头积雪的倒影,仿佛张牙舞爪的怪物。城墙的青砖上也积了层雪,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就连安远门前那两尊司空见惯的石狮子,看起来都面目狰狞。
年关刚过,城墙根下诸鬼未平。不远处是挨着城墙建起的总督府,隐隐绰绰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笃、笃、笃”
人在雪里站得久,额发眉毛结了薄薄一层白霜。腰上系着的一块鱼惊石,不知是哪位旗人老太太留下的车费,忽然间狠狠一震。
赵叔一惊,伸手按住冰凉的石头,再抬头时却忽而发现
自己面前多出了很多人。
薄雪之中,原本荒无人烟的鬼市,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间多出无数摊贩,各个脸色惨白面无表情。对面的渔女簪了满头妖娆的纸花,细白的脖子上一圈蜈蚣似的红瘀。
四周一片诡异的死寂,阴风渗骨。明明这么多人,却听不见一丝半点的脚步和叫卖。
赵叔吓得呆立当场,转身想逃却舍不得他花了这许多钱租下的黄包车。
他拽着车刚迈出半步。车轮印在青石板上发出嘎吱的声音。霎时间鬼市里所有的“人”
都朝他望去,从街头到巷尾。
离得最近的字画摊主,赵叔以往从未见过,此时扭头一打量才发现那“人”
在路灯下竟无影,面白如纸,像是凭空贴了一张纸脸,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脖子上的瘀痕几乎下一秒就要渗出浓血。
赵叔想喊,喉咙仿佛被扼住,连喊声也发不出。脚腕上似被冰冷的指甲划过,动弹不得,只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大雪纷飞,寂静被箭矢破天的声音穿透。数根万福柳木钉从半空中直直袭来,精准地擦过赵叔的脸庞,将赵叔身前的“女鬼”
牢牢钉在了身后的老槐树上。
赵叔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女鬼”
原来是一只面貌栩栩如生的鼓气纸偶,在风雪的卷动中宛如真人。此时被柳木钉扎透了气,便废纸一般软了下去。
灯笼亮起,方才忽然之间出现的一个个“鬼摊贩”
,原是一只又一只被丝线连起来的纸偶纸车。此时似被人牵着在空中飞速滑过。赵叔目瞪口呆,正在惊愕中,一根飘浮在空中的细线却缠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狠狠掼倒在地。
千钧一发之时,一道赭红色的身影从赵叔身后一闪而过。数道柳木钉连发,先断赵叔脖子上的细线,又将纸偶一只只扎破,顷刻间“鬼市”
彻底变成了一地废纸。
赵叔跪立在雪中,捂着喉咙眼冒金星。肩上忽然被谁轻轻拍了一下,他吓得接连后退紧贴墙角,一抬眼却看见了一身墨绿色的织金斗篷。
“赵叔!”
斗篷下露出一张年轻姑娘的脸,二十余岁的年纪,原本就清冷的面孔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皑皑落下的雪花缀在她额角眉梢,乍一看宛如方才的纸扎。
若不是她及时露出淡淡微笑,赵叔几乎当场吓倒。
“阿黎姑娘!”
赵叔死里逃生,认出熟人险些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