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玉家兴正在水牢里提审郭副官,神情冷峻容色深邃,出手狠辣令人心惊。
苦心布局多年,本希望借此次处刑收网将宋飞的同伙尽归囊中。到头来却因为郭信昭的背叛而功亏一篑。玉家兴复盘全局,以他对郭信昭的了解,定然有人里应外合。
玉家兴抚着玉如意,眉梢不动:“我休养这两日,你命人处理了法场当日所有俘虏,没能留一个活口。”
“但即便如此,我照样猜得出你受命何人。”
他略一勾唇,“当日法场二十余侏儒,行止间皆有汉阳口音。鄂州李得力在汉阳山豢养侏儒,号称当世土行孙能日行千里,身手确比旁人敏捷。你何时搭上鄂州李得力?”
郭副官冷笑,唾出口中血水:“四年前白渡桥下,我问你乱世起兵,当以何地为据。你说平天津、取北京、扫平冀北、南下鄂州,继可一统中原,占尽长江天险。”
“你明明知道我与广西督军王仲明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信你,为你下决川舰与吴将军谈判,肩膀、大腿各中一枪,此心无悔。我一心盼着你兑现诺言,而今你扫平冀北,不趁势南下,却一心西进,退守西安半年不动。为何?为何不肯听我一言,非要在此时固守西安城?”
两个同经生死的好兄弟在同征冀北之后剧烈相争,玉家兴坚持海城军所有亲卫七月前在西北布防到位,拒绝了郭信昭南下的请求。
“七月这个时间点,对你来说为何如此重要?”
郭信昭咬牙,再次逼问。
玉家兴轻轻抬手,亲卫提起整桶盐水泼在郭信昭的身上,水牢里一时响起哀嚎。
玉家兴神色漠然:“冀州吴桥,以杂戏出名。前日偷袭的戏班以高跷上台,大刀相袭,行动间拳脚颇有沧州八卦掌的影子。沧州、滨州、吴桥几地,至今还由你派兵镇守。戏班刺客可与你有关?城中可有余党?”
郭信昭痛得脸色苍白,勉强睁开眼睛冷笑道:“可惜你苦心谋划,想尽办法替宋飞脱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宋飞死在你眼前。”
玉家兴唇角一勾,缓缓起身走到郭信昭面前:“无妨。宋飞既殒,你就是我新的饵料。”
“只是你知不知道,”
他缓缓开口,“当日你我法场行刑的高台,廊柱被偷换成了桉木。桉木易燃,若不是当日我由暗道逃开,恐怕高台上的你和我都逃不脱葬身火海的结局。你一心与人联手想要杀我,却不知你联手的那人,在不在乎你的命?”
这一击极重。郭信昭霎时脸色惨白,嘴唇嗫喏迟迟不语。
玉家兴冷冷走出水牢,再不理会他在身后哀求或是哭喊,但唯有紧握玉如意时发白的拇指尖,才透露出他真实的心情。
怎能不痛呢?多年战友一夕背叛,世间再少一人懂他踽踽独行的孤独;又怎能不焦躁呢,谋划十二年的一场局,只剩不足百日的时间。
总督府的石阶冰凉。玉家兴久久立于阶梯之上,仰头看着天空。
月色温柔如水,北斗七星在星子凋零的夜空中闪烁不停。那年嫂嫂刚嫁进府,将向来铁血的哥哥玉家盛化作了绕指柔。他看不惯哥哥和嫂子恩爱相得,儿女情长,毁了哥哥画给嫂子的一幅工笔。
哥哥暴怒,被嫂子拦下。她眼里有光,看着他一团乱的画像说很有风格,她很喜欢。玉家兴只觉她虚伪至极,哪知她隔了几天,背着哥哥偷偷送了一本西洋人的画册给他。
“这是什么?”
玉家兴目不转睛地盯着画册,爱不释手翻过。
“印象派。”
嫂嫂微笑,眼睛里流光横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