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夜从梦魇中挣扎醒来,李乐嫣总会想起阿布里公主手里浸了盐水的鞭子。
哪怕只挨上一下,那也是钻心蚀骨之痛。
正月上旬,契丹捺钵从白马淀移徙到鸳鸯泺。
惊鬼祈福十日过后,是极为盛大的渔猎盛宴。各部酋长都带着妻儿臣属前来拜谒契丹主,并参与凿冰钩鱼、放鹰弋猎等礼俗盛事。
因此,隼的兄弟姐妹们也来到了鸳鸯泺,并且直奔李氏女眷所居住的毡帐。
“隼,我用宝檀华奴来换她。”
二王爷耶律娄国挡在阿隼面前,伸手直直指着他身后的李乐嫣。
“她们是中原的人质,不是女奴!”
阿隼颇为厌烦地紧皱着眉头,下意识将左臂往后拢去,将十六娘子整个人严密遮掩起来。
“这难道有什么区别吗?我听说你已经把其中两个小娘子都收入帐中了——看来是舍不得给我,对吧?”
耶律娄国一边说着,一边大笑起来,忽然拍手,让人把一个婀娜多姿的美人带了过来。
“你看看,这就是我的宝檀华奴,价值一百斛明珠的渤海第一美女。用她来换那个藏在你后面的小娘子,你怎么着都不算吃亏了。”
李乐嫣小小一只紧贴在隼的背后,双手揪紧了小王爷的衣袖,仿佛也同时揪住了他的心。“这只蠢兔子,难道真觉得我会把她拱手让人不成!”
隼忍不住暗骂了一句。
“人质。”
李乐嫣在心中默默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
阿隼跟她说过,三月三这一日,契丹人以木雕为鬼,分立两棚,走马射之,先中者胜。负棚下马,跪奉胜棚酒。胜棚于马上,接杯饮之。
今日,隼和二王爷分别是胜、负棚之首。当哥哥的要跪着给弟弟敬酒,耶律娄国自然忿忿不平,转而就要另寻由头来找阿隼的麻烦,李乐嫣她们才因此又遭遇了一场无妄之灾。
她一抬头,正好撞进十五娘子那双寒意弥漫的眼眸中。她瞬间明白了十五姊诸多未言之意:你本就不该对蛮横暴戾的异族人有多余的希冀,那只会让你遭受轻视与磋磨,终将陷于万众唾骂的境地。
此处是契丹的春捺钵,而她们,却是来自中原的……人质。
坐实将你收入帐中的虚名
永安王妃(捌)
乐嫣如梦初醒般倒退了一小步,同时也松开了手中紧攥着的,阿隼的衣袖。
他察觉到她的小动作,面上那双剑眉皱得更深。就在李乐嫣心乱不已,几乎想要立刻逃开的当下,阿隼微微侧首,只一瞬便以不容置否之势抓住了她的手,简直要将那纤柔五指嵌入自己掌中。
隼的这番举动,非但使乐嫣愣住,就连十五娘子心里也忽然冒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惶然:难道,他对小十六竟是真心以待?
但她转念一想,又觉耶律娄国所言虽肮脏粗鄙,却印证了这些时日以来,耶律稍的所作所为并未顾及李家小娘子们的名声。
无论如何,乐嫣也确实不该再与这些异族人有太深的牵扯。
“七年前晋军与梁军鏖战不休之际,你们契丹人趁虚而入,围攻幽州,可惜不敌我阿爷神勇,就连契丹队帅也被生擒。”
十五娘子冷笑了一下,那抹神色令小十六恍然想起了远在晋阳的二十三郎。
“堂堂二王爷,如今也只敢以辱没我等女子为乐。如此卑劣行径,不知你们契丹主会给予嘉奖,还是惩戒呢?”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贱人!”
耶律娄国登时大怒,就要越过阿隼,冲去鞭打十五娘子。
隼单手捉着他的衣肩,狠狠往回一掼:“契丹与中原议和在即,李家女眷若有什么闪失,夷离毕院的刑罚和牢狱定会让你吃尽苦头!”
二王爷向后趔趄了好几步,在一干侍从的扶持下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他还未开口,仆群之后已传来马蹄疾响,兼几名女子的轻蔑笑声。
“邈佶烈的女儿们,不过是几个狐媚婢子。便是以鸣镝丛射、骑践杀之,又能如何?”
来者皆是契丹的贵族少女,其中以东丹王妃膝下的阿布里公主、契丹主次女嘲瑰翁主的身份最为尊荣。
“阿隼哥哥。”
嘲瑰先是喜上眉梢,见他对自己视若无睹,仍紧紧牵着那个中原小娘子的手,她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看到她们,隼面上的厌烦之色不减反增,开口时的语气更加凶狠几分:“谁敢动她半寸,我定以百尺奉还。”
阿布里冰冷的视线一一扫过李家几位小娘子们,最终盯着乐嫣不放。
这个长相最柔弱的中原姑娘让她想起了父王宠爱至极的汉妾高氏——这些美人们总是很擅长以自身魅力为武器,兵不血刃就能毁灭别人最珍贵的东西,比如亲情。
“隼,我们兄妹几个从小一起长大,嘲瑰陪伴你十六年,她一直想要嫁给你。”
听了阿布里这句话,十五娘子立即上前,要将她家小十六从阿隼身边拉走。他起初还不肯放手,但见乐嫣的脸色也隐有薄怒,才悻悻松开。
“可阿隼哥哥从幽州回来之后,走了个李三娘子,身边又多了这个十六娘子。难不成,是李氏女对你施了厌魅之术?”
嘲瑰的话音一落,除了阿隼之外,在场诸人无不大惊失色。
自古以来,厌魅都是宫廷中最为恶毒的重罪,即便错杀,也是沾之必死。
偏在这时,为了给阿隼添堵,耶律娄国也赶忙落井下石:“一定是如此!难怪我见了这些小娘子就觉得挪不开眼睛,原来竟是厌魅啊!”
身为大宫女的妙哥深知此事非同寻常,立刻跪到了嘲瑰的马前:“翁主明鉴,李家娘子们的吃穿用度都是奴在安排布置,绝无厌魅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