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他不会错认,由青春正好到徐娘半老,眉目的变化不大,只是这许多年风霜剥蚀下,留下了些许皱纹。
斛律步真重重地跪下:“母亲!”
他用猗兰古语说道。
那声扑通,震得明镜心惊肉跳,她慌忙敛衽行礼,双眸惶惑地问道:“深更半夜,敢问小施主有何贵干?”
她用一口吴侬软语答道,仿佛在宣誓自己是个纯然的南人。
元璞说:“明镜大师,这是一位皇族公子,最近与母亲生了龃龉,心绪不宁,想到你这里求一些解脱之法。”
明镜抬眉看元璞,又施施然朝斛律步真道:“愧不敢当。”
元璞退了出去,完颜石烈手下森然的刀光刺痛了他的眼,他恶狠狠道:“元太傅,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陛下若有半点闪失,我刀下可不会留人。”
元璞:“完颜小大人,你可真是对陛下关心得紧啊,听说陛下对你也是十分的好,你们二人同食同寝,简直亲如兄弟了!”
完颜石烈面色铁青,却还是回敬了一句:“听说你和太后有染,赫连骧倒台了,就轮到你爬床掌权了。”
元璞毫不嗔怒,反而莞尔一笑:“我掌权了,完颜小大人,你可要小心一点了。”
斛律步真失魂落魄地走出来,对元璞低吼道:“那个女罗刹给我母亲灌了什么迷魂药,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元璞:“陛下难道不好奇,太后为什么要留灵后一命,还把她关在这里修行吗?”
斛律步真噙着泪,咬牙切齿道:“慕容迦叶最狡猾了,她当然是为了更好地控制我,把我的生母当做筹码,她打得一手好算盘。”
元璞沉吟:“陛下英明。”
斛律步真忽然朝完颜石烈使了一个眼色,完颜石烈立马会意,将刀架在元璞脖子上。
阴暗的山径上,树影摇晃,三个人就这样对峙着。
元璞脖颈发凉,心头惊愕,但随即又从容地闭上了眼睛:“陛下,你若杀了我,你觉得在未来愈演愈烈的帝后党政之下,你有一点胜算吗?”
斛律步真实在猜不透这个太傅的心思,他层层揣测,低声逼问:“你这是干什么?双面间谍,两面得利吗?慕容迦叶给你的好处不够多吗?还是那个女罗刹派你来试探我?”
元璞见斛律步真那副狠戾的神色,不似往日的懦弱模样,心生寒意:“陛下,我愿意献上太后秘阁的所有机密,以显示诚意,臣愿助陛下夺回斛律一族江山,令妖后退位!”
斛律步真不可置信地看着元璞:“为什么?朕怎么相信你?”
元璞从袖中掏出一枚秋山玉佩,斛律步真一把夺过,握在手心,却怔住了。
元璞含泪道:“陛下,如今敌强我弱,只有忍字当头,有微臣在,必能保灵后无恙。”
斛律步真直直地看向他:“你想要什么?”
元璞不顾刀刃割面,径直行了一个大礼:“陛下请恕微臣直言,妖后一党倾覆之后,请陛下替我拓跋家族昭雪翻案。”
斛律步真的寝宫之中,烛火摇曳。
完颜石烈卸去刀与甲,跪在斛律步真膝前:“陛下,这个元璞,你信得过吗?”
斛律步真失魂落魄地倒在完颜石烈的怀里:“拓跋、慕容、斛律本是敕勒川最强的三大部落家族,最后斛律家族成了皇族,慕容家族成了后族,而拓跋却湮没在草原争霸之中,当年紫蒙川大战,拓跋家族被扣上谋反的帽子,全族被诛灭,罪魁祸首连当事人都说不清……”
完颜石烈打断他,把九五之尊斛律步真摔在九龙帐里,刚才被元璞羞辱的愤怒忽然再度涌上心头,化为无名孽火:“刚才元璞说我和你同食同寝,亲如兄弟。”
“这不是很好嘛?”
斛律步真任由他的粗暴,伸出手整理他的鬓发,像抚慰一头失控的野兽,“放心,我会给他好看的。”
潮音寺破败的柴房之中,明镜失色地跌坐在地上,适才,在柴房之中,她为斛律步真弹了一首佛曲,任凭他不停地询问自己是否是魏伊水,曾经的皇后,一场纵火,彻底改变了命运,让他成为一个被继母挟制的孤家寡人。
她不敢回答,板着脸,不动声色,只淡淡用南话说他只是认错人了。
床下爬出来一个俊朗的男子,他打着赤膊,从铺盖卷里抽出自己的僧袍,他适才委身于此方寸之地,敛声屏息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他是潮音寺最年轻的主持,法号无鱼,见明镜失魂落魄至此,触了触她的肩头,关切问道:“姐姐,怎么了?”
明镜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一霎时泪流满面:“他就是可汗,我的亲儿子!”
无鱼抚慰道:“再忍一忍,等我们的大计成了,你可就是真正的太后了。”
明镜啜泣得更加厉害,满心满眼都是斛律步真隐在宽大衣袍下的瘦削的脸:“这么多年了,我熬的太苦了,他也是,一定被那女罗刹欺负得紧。”
“再忍一忍,姐姐,再忍一忍。”
东方既白,又是新的一天,敕勒金帐里暗潮汹涌的权力之争,依旧再继续,似乎永无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