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
望着此刻正倒卧在自个儿身旁,肩头渗血、模样无比狼狈的黑发少年,他只觉得胸口满溢着说不尽的自责和懊悔,头一次恨起了自己身为王储的事实。
他们的相遇,发生在去年秋天。
作为一个称职的王储,东方煜很清楚自己与生俱来的“正职”
是不容逃避的责任,但这并不妨碍他发展并培养自己的兴趣。还在大学的时候,他就曾经以一系列的“牛津印象”
开过摄影展,并在几个国际摄影比赛中得过包括首奖在内的殊荣。就连最具偏见的评论家也无法否定他在摄影上的天份和才华,但他却未因此便感到满足。他有心想要成为职业摄影师,但在欧洲,王储的身分让他的一切努力在别人眼里看来都只是玩票性质的活动。所以在取得父母的认可后,他隐瞒了身分赴美,投于某位国际级摄影大师的门下当起了助手。
尽管他身边依旧有着甩脱不掉的护卫,但在纽约,他与生俱来的光环却不再夺目。人们开始能够单纯地看待他在摄影上的才能以及发展,给予没有任何一丝水分的批评和称赞。他虽然喜欢家乡胜于这个过度繁忙的都市,却不妨碍他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步调。而他最为享受的事情之一,就是带着他心爱的“老婆”
——他的单眼相机——徜徉在中央公园里,用自己的眼睛去感受这个位于都市喧扰中的那份自在。
那一天,他一如既往地带着相机在公园里四处晃荡,身后也一如既往不远下近地跟着两个保镳。那是专攻风景摄影的他第一次明确感受到中央公园名闻遐迩的秋景,也毫下意外地被这样美丽而浪漫的景色掳获了心神。他换了一卷又一卷的底片、疯狂地用镜头捕捉每一个动人的瞬间。明明是多少有些熟悉了的风景,但在增添了季节的色彩后,一切便都展现出了多样而迷人的风貌,让他不由自主地沉浸在其间、久久不能自拔。
——直到那个位于长椅上的身影,乍然映入眼帘为止。
中央公园从来不会缺少人。而对沉浸在摄影模式的东方煜而言,要将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群当成背景忽略从来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可那一天、那一刻,这样理所当然的“技能”
却突然失了灵,本应追逐着一群野雁的镜头就这么在扫过长椅时蓦地顿了住,再也无法栘开。
长椅上坐着的,是一个不管怎么看都与“平凡”
脱不了钩、甚至可说是毫不起眼的身影。略有些脱色的红绿格纹衬衫、浆洗过的卡其色长裤、老式的塑料框眼镜,以及没有任何“发型”
可言、浏海过长的黑色短发。除了身材感觉颇为匀称修长之外,那个人的形象几乎就和美国影集里时常出现的书呆子和怪胎没什么两样——他膝盖上以及座位旁那迭加起来超过三十公分的砖头书更让人加深了这样的印象。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类型的人,东方煜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的镜头继
续去追逐那已逐渐消失在天边的野雁群。
当他察觉到自己的失常时,已经是手中的相机响起卷片声的时候了——不知何时,除了家庭旅游外没再拍摄过人像的他,已经为那个长椅上的人影按下了快门。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东方煜只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发烫,竟升起了一种做出了亏心事那般的感觉……明明长椅上的人依旧专注在那本厚得吓人的书中、区区相机的卷片声在傍晚的中央公园里也不足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他却莫名地有种偷拍被人抓包的羞窘感,并因而僵住了手脚,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但他毕竟是受过良好礼仪训练、善于处理各种尴尬情况的王室成员,做了半分钟的木头人后,品行端正的王储选择了面对自己的“困境”
。东方煜放下了手中的相机,然后一个深呼吸鼓起勇气走向了长椅上那个埋首于书中的亚裔男于。
“下午安。”
强自压抑下莫名紊乱的心跳,王储用着最平常、最轻松的语调开了口,俊美的面容之上却已全无自觉地露出了个足以迷倒半数地球人的笑容,“真是个好天气,对吧?”
毫无疑问,以搭讪来说,这样没营养的招呼显然是最逊的那一类。通常东方煜不会这么“口拙”
,即便口拙,他的外表和仪态也能轻易扳回劣势——可这一回,他却实实在在地吃了个鳖:长椅上的亚裔男子只是低低“嗯”
了一声,却连头都没抬,更别提进一步理睬向来战无下胜、攻无下克的王储了。
如果换了某些心高气傲的贵公子,主动搭讪一个“怪胎”
却得到这样的响应,多半马上便会恼羞成怒,甚至出言相斥或叫来“马仔”
好好教训这个不识相的小子。但以东方煜闻名欧洲各王室的优良品行,以上三种反应自然都下在他的选
项之中。他知道自己贸然搭话确实相当唐突,也清楚对方没有搭理自己的义务。可比起摸摸鼻子掉头就走,他却更在意亚裔男子莫名奇妙占据了他最后几张底片的事实。所以思忖片刻后,他虽然尴尬,却依然选择了默默地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了下。
——十几分钟前,他还在为中央公园的秋景而痴迷:可十几分钟后的此刻,吸引了他全副心神的,却已由绚烂依旧的秋景变成了身旁怎么看都只能用“不起眼”
来形容的书呆。
挑了个自认不算太明目张胆的姿势和角度后,抱着相机的王储开始用自己的双眼打量起了这个明显无视于他存在的亚裔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