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神思恍惚地回去见苏令瑜,这位使君也不知是怎么把心事深沉和心比天大糅合到一块儿的,分明在考虑很多事,但叶陈二人去的时候,她正在香喷喷地吃烤鸡。他们走之前给狱卒塞过银子,应该是苏令瑜自己要吃,人给买的。
如果现在被关在这儿大吃大喝的是别人,叶三和陈皮一见她吃得这么香,说不定心就放下了,这肯定是有点办法才会有心思吃饭的吧?然而根据他们对苏令瑜的了解,她对吃饭这件事有兴致只有一个可能:她自己也觉得保不齐是断头饭。
但凡有点别的事可干,她都对吃没兴趣。
再一想自己打听到的事,叶三和陈皮的心简直凉了半截。他们还没敢立刻近前说话,先是站在不远处把苏令瑜仔仔细细打量一遍,起初还在纳闷,看起来就是个斯文男人,怎么会是女的呢?然而,“使君是个女的”
这念头一旦出现,他们很快就开始察觉许多过往不曾注意的细节,譬如苏令瑜格外削薄的身形,在天气还热的时候就没松快过的穿着,以及轮廓柔和的面容…不看还好,仔细一看更是心凉了半截,加上之前的半截,凉得透透的了。
苏令瑜是真的饿了。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好好吃一顿饭,如今身陷囹圄,除了等待毫无办法,也就应了叶三那句话,就当好好休息一下算了,就算真要死,也得吃饱喝足睡好觉再死,黄泉路上不能太狼狈。
但她始终还是不相信自己会死。
她心里始终有某种癫狂到不切实际的想法:我不肯死,你们谁能让我死?
苏令瑜面无表情地撕咬下一块鸡胸。她造就听到了脚步声,余光也瞥见了叶陈二人的身影。他们不过来,她不想管,自顾自吃自己的,手边还有一碗米酒,配这鸡肉味道十分古怪,却也喝了多半。
叶三和陈皮来的时候,她刚把一只一斤重的鸡吃去四体,在拆胸架,等她把鸡肋都吃得干净零碎,他们才终于一步三挪地蹭过来了,声若蚊蚋地哼哼了两声:“使君。”
苏令瑜拿帕子擦干净手和嘴,把碗里剩下的浑浊米酒一饮而尽,眼珠不动,也没马上说话。
使君这称呼,叶三和陈皮过去是不用的,因为苏令瑜实职还是参军的缘故,他们仍旧谨慎起见地叫她参军,其中也有熟悉的缘故,叫得顺口,又与众不同,很能满足人。
之后又不约而同地改口,想必是私下商量过的结果,苏令瑜没问过他们具体原因,但也可以猜到几分。多半是看苏令瑜如今脚跟算站稳了,名头上风光一些无妨,他们也愿意给自己充充面子,是以才也改口喊了使君。
而她这一遭若是撑不过去,别说使君了,以后连参军都不算了。可她如果扛过去了呢?
苏令瑜眯了眯眼。
她如果扛过去了,一定要更上一层楼。
所以,无论这次能不能找到生路,“使君”
这个称呼,都是听一声少一声了,她允许自己停下来多品味品味。
叶三和陈皮见她不说话,彼此对视一眼,陈皮默默交代道:“使君,您要我们打听的事,我们都打听来了。慧清说,说…”
他说到要紧的地方开始打磕巴了,叶三着急,干脆替他接道:“慧清说使君您是…”
接下来的话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个了不得的事情,不能大大咧咧说出来,于是赶紧四下一张望,确认没人以后仍旧为防隔墙有耳凑近了铁栏,在苏令瑜耳边压低声音回禀道:“说您…女扮男装,冒名顶替了真正的沈青潭上任。他已经找到了沈青潭的尸体,知道了事情的大概经过,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一搜罗到物证就要把您押赴长安受审!”
陈皮也心急火燎起来,一起凑过去跟叶三脑袋挨着脑袋,眼巴巴看着苏令瑜,“使君,这事儿是真的吗?”
苏令瑜淡淡地瞥了他俩一眼,开口说了一句话:“你觉得呢?”
短短四个字,模棱两可的信息,其实并没有说明什么,如果只是听到了这四个字,叶三和陈皮只会短暂地一头雾水一下,虽然他们心中已经有了偏向,但听见苏令瑜如此回答,说不定仍旧会怀揣侥幸,再度追问。
然而,他们不止听见了这四个字,他们还听见了苏令瑜迥异于往常的声音。清脆,很冷淡,虽然仍然偏于低沉但那却实打实的是个……女人的声音啊!
晴天霹雳,他俩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哪怕心中早有准备,但这确凿的实证来得太突然,还是让这俩货的脸色扭曲了一下。
苏令瑜冷笑一声,这冷笑的风味倒是和过去的男子声音很像,让叶三和陈皮在熟悉之中找回了一点安全感。
她以前的声音是吃药吃的,少年时爱玩,同江湖艺人学过点变喉的把戏,只是那功夫非常年苦练并不能成,她只学了个皮毛,要稳定地变为男声犹有难度。好在那老艺人与她投缘,偷偷传授过她一道药,用剂十分偏门,以蜜搓丸后卡含舌根,每日午时一丸,可以让女子声音沉磁如男。
再配上苏令瑜学的那一点变喉皮毛,她之前的声音可以说是比男人还要男人,某些元气不足的男子声音在她面前根本就是鸭嗓,连陈皮这种嗓子细的在她面前说话那都像个小孩子。
美中不足是此药带毒,只能应急,长期服用势必损元伤本。苏令瑜吃了这个把月,已经说得上是中毒了。
但如果没这个短板在,人家也未必舍得把药传给她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有舍必有得罢了。
被下狱以后,她已经有一天的时间没用药,声音就逐渐变了回来,她刚才没立刻说话,也有这个原因。
叶三和陈皮早已上了她这条贼船,此时想下船想必他们也不舍得,只能豁出去了帮她。苏令瑜仍然动了动脑子,先给他们吃一记定心丸:“你们素来只是奉命行事,并不知我根底,哪怕我真的出事,也祸不及尔等。但我此番若能出去,你们就是我过命的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