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阖目继续懒声道:“本宫最近总觉被人窥探,着实奇怪。偶尔睡到半夜会惊醒,心惊肉跳的感觉更是挥之不去。”
苏明卿说这话,并不期待竹玉能有所回应。
正因他是个哑巴,她才放心在竹玉膝头偶尔碎碎念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烦闷:“你说,本宫搬进胤月宫这个决定是不是做错了?难道是先帝冥灵不散,信不过我当政,盘桓于此?”
刚说完这话,她便自失一哂:“这世上哪有什么鬼魂,真要有鬼也不会是先帝,合该是本宫那死鬼师父先来啃我的肉,剥我的皮。”
话及此处,苏明卿嘴角浮起一抹冷意,牙根一紧。
但在竹公子温柔的按摩手法中,她很快睡着。
一夜大雪纷飞。
寅时三刻,苏明卿神清气爽的起了身,在数名侍女簇拥下梳洗描眉更衣,头戴紫凤流珠冠,腰系九鹿碧玉带,披一件簇新的火红狐裘踏出胤月宫大门,威然赫立。
日月交辉不久,放眼望去,整个皇城白茫茫一片,倒将略显昏暗的天空映出三分明光。
蜂腰猿背,一身宝蓝锦衣,腰配精铸横刀,肩背长弓的金吾卫都统顾岚山手牵一匹白刘海的玄色千里驹涉雪而来,瞬间惊起宫城角楼一片黑鸦呱呱飞远。
内宫御马是独属于摄政王的殊荣,也是来自整个后宫之主,太上皇夫的示好。
及至千里驹到了跟前,苏明卿却没上马,反而兴致勃勃踩着厚厚积雪往前走去。
咯吱咯吱,雪地中留下一串脚印,顾岚山牵着马儿紧随苏明卿身后。没一会儿,两人便走至宫中金水桥畔,恰逢远处来了一架八人抬的鸾乘,正是同样准备上朝的东宫御辇。
东宫的抬轿侍从全是哑仆,看到苏明卿即刻无声驻足,将明黄的御辇停在桥中央,便鞠躬远退十数丈。
苏明卿走到御辇前一撩帘帐,一股奇异的诡味扑面而来:似皮革与某种腐败的水果揉在一处,其中又掺了浓郁的香粉。
此刻轿内座椅上端坐的并非活人,而是一具身穿东宫皇太女朝服的傀儡人偶。
苏明卿剎时皱起眉头:人偶玉冠下的发丝枯槁,脸上皮肤灰败,下颌处更有些许破损,已是没了颜色。
顾岚山从窄袖中掏出两小盒事先准备好的螺子黛与胭脂走上前,苏明卿接过粉盒,弯腰一手拖住人偶下巴,一边沾了桃花铅粉替人偶补起妆容。她速度飞快,仅片刻偶人脸上便焕然一新,除一双褐色琉璃眼不能动弹,其余形貌间隔半米外,就连东宫内侍亦莫辨真假。
苏明卿直起腰,左看右看依旧不满意:“密国的术师还要几天能到炎京?”
顾岚山垂头:“秉千岁,约莫再等半旬。”
“三天”
苏明卿一松手甩回轿帘,冷声道:“放信鸽,让沿途各府衙驿站加急催促,替来使们换乘千里驹。”
“这”
顾岚山一愣,待瞥见苏明卿脸色,便立刻道:“遵命,三日后,属下一定将人带到。只是傀儡师进不了内宫。”
“约在玄武街锦风馆”
苏明卿一挥手,哑轿侍们便很快上前,又抬了东宫御辇顺着金水桥往昭阳殿行去。
卯时二刻,等候在昭阳殿外的文武百官纷至内殿,列队站好。
紫冠火狐裘的苏明卿独自一人站在上首皇座垂下的玉帘之外,居高临下。
朝会正式开始
炎国女子为尊,朝堂上五分之四的官员都是女子,仅有两成男官,大多皆为武职。间或几名靠科举入仕t的青衣男官,夹在一众红袍莽带的女官中,愈发显得伶仃寥落。
武将们除要军饷外,无事不开口。青衣男官们在各部皆份位低下,最高亦不过四品官,没说话的分。因此每日早朝奏事,群臣若起了争执,昭阳殿便即刻充盈各色若莺啼,若鸦鸣,若沉铃般的喧闹女声。
尤其左右二相花楹透和叶茹澜,声音皆尖锐高亢,两人政见相左,一个保守一个开放,一旦开吵便是对相互摩擦的刀与枪,刺的人耳膜生疼。
先帝在世时,这两名重臣在朝堂上还没有这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如今轮到苏明卿这个被太上皇夫突然从南疆守军拔擢回皇都,靠一点没影子的血缘关系空降朝堂坐镇炎京,自是不服。
苏明卿摄政以来,左右二相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不时夹枪带棒,指桑骂槐。苏明卿心知肚明,这两位先帝临终托孤辅臣聪明的紧,并非真的互相针对,而是冲她这位摄政王。
几次不动声色的暗地过招,苏明卿与二位宰相都没占着便宜,平分秋色。
今日朝会,苏明卿本已准备好就北境兵防粮饷事宜与两位辅臣打上几个时辰擂台,可没曾想,上朝后竟无人提及。一干臣子,仿佛将前几日吵的沸反盈天的事情抛诸脑后,安静到诡异。
各部日常奏报例事后,整个大殿便陷入沉默。
苏明卿只觉不妙,古语有云:孩子不出声,通常都是在憋坏招。
今日众臣一反常态,着实让她心下忐忑,因而提高嗓门:“众卿家,可还有事要奏?”
无人应答
苏明卿一连问了三次,眼见几名重臣都不搭腔,便向一旁侍立的内官使个眼色,示意退朝。
偏此时,从右侧踉跄跑出个单眼皮,小麦色肤,长相平平无奇的青衣男吏,举着碧玉笏板结结巴巴道:“微臣,微臣有事要奏。”
“你是”
青衣小吏有些面熟,苏明清一时却又想不起是谁,看他是从刑部那帮官员中走出,胸前又是五彩锦鲤补服,顿时猜测:“大理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