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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页(第1页)

王大夫听着,突然问了一句:“这个小孩叫什么?”

陆斐回答:“温桃。”

“那个男人叫什么?”

陆斐沉默片刻,也回答了:“陈锦。”

王大夫不再问了,陆斐便继续说:“他和这两个人认识了好几年,陈锦……他的态度一如既往,不想和他有任何关系,小孩却很喜欢他,每天都盼着他能来,人心都是肉做的,更何况他这个人,还特别喜欢装成救世主。他时不时的就会给小孩带点礼物,有一次,他给小孩带了一条苏联产的丝巾。”

“小孩很喜欢这条丝巾,却不舍得戴,最起码他从没见小孩戴过。后来,他有些事情,被叫回了北平,几个月以后,他再回来,却发现小孩受伤了。她的脸和手,都被烫坏了,漂亮的脸蛋,变得恶心又难看,他以为是戏班里的人干的,甚至还愤怒的去质问男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男人面对他的质问,没有沉默,却说了句,不要管。”

“怎么可能不管,他去找班主,要他给个说法,然后他得到了,原来,是他那条丝巾害的。”

陆斐冷笑:“小孩只戴过一次丝巾,就是她的生日那天,她都不敢戴出去,就在月棠园的后院里干活,张青山进来找柳若蝶,他已经忘了小孩是谁,却认出了那条苏联产的丝巾,他把小孩叫过来,发现小孩长得很漂亮,和以前不一样了,于是,他多问了她几句,还赏了她几块大洋。”

“这一幕被柳若蝶看见了,柳若蝶觉得这个小孩可能会威胁到她,于是,她找了个喜欢十几岁女孩的有钱老头,想要把小孩卖给他,小孩得知以后,很害怕,又不敢和任何人说,就偷偷的去了厨房,把正在烧的木炭掏出来,按在了自己的脸上。”

说到这,陆斐突然安静了,王大夫也没立刻就出声,而是看着他,愣了愣。

“所以你觉得,这是那个角色的错。”

陆斐拧眉,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难道我不该这么觉得吗?”

王大夫:“不该。”

他放下了自己的笔,“角色只送了一条丝巾,送丝巾,是不会造成悲剧的,它们之间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造成悲剧的是嫉妒、是阴毒,你说的柳若蝶嫉妒小孩,所以她做出了要卖掉小孩的行为,同时导致小孩为了自保,毁掉了自己的脸,这才是真正的因果关系,与那条丝巾没有任何关系,即使没有丝巾,也会有其他的东西出现。”

陆斐沉默了一会儿。

他问:“那他后来设计赶走柳若蝶,导致柳若蝶无处可去、破釜沉舟,在戏园子里放了一把火,烧死了被她反锁在房间里的小孩,这算不算是一场因果关系?”

陆斐的耳边,好像还能听到火舌舔舐房梁的声音。

毕毕剥剥,声声都透着摇摇欲坠的危险。

阿锦冲进火场,把小桃子从屋子里背出来,他身上也被烧着了,却顾不上自己的疼,戏园子的人用水泼灭了他们身上的火,小桃子却因为吸入了太多的烟雾,始终紧闭着眼睛。

陆斐和阿锦一起送她去医院,却只拖延了三天。

三天,她时醒时睡,醒了就会哭,却不发出声音,阿锦知道她是疼,就唱戏哄她,而陆斐除了站在一旁,什么忙也帮不上。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小桃子精神突然好点了,她说嗓子疼,跟陆斐要梨膏糖吃,陆斐买了回来,小桃子吃了一块,然后突然对他笑。

她说,李阿婆熬的梨膏糖最好吃,可惜阿锦每次都只让她吃一块。

她说,以前她觉得梨膏糖就是最好吃的东西,是陆斐让她知道,原来外面好吃的东西那么多。

她还说,等长大以后,她想去陆斐总是挂在嘴边的北平看一看,能让陆斐这样惦记着,该是多么好的地方呀……

心理诊所中,陆斐低下了头。

王大夫看着他,最善言辞的他,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如果陆斐能流露出一点点的情绪,他都能做出应对措施来,可陆斐只是低着头,静静看着自己的手,悲伤压抑到了极致,就只剩下钝痛和麻木了。

王大夫沉默了很久,但还是出声问他:“只是这些吗?”

陆斐抬起头,淡淡的看着他。

王大夫重复:“只是因为这个小孩,你才这么讨厌这个角色吗?”

陆斐开口,语速慢吞吞的:“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做错事。”

“什么意思?”

“他想照顾小孩,让她过得好一些,结果害得她连命都没了;他想拉男人一把,却害得他失去了小孩,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相依为命的人;后来他认识到了,他不是救世主,和他亲近,最终不会有任何好下场,于是,他一心扑在赶走日本人上面,却被日本人抓住,走狗们跑去他家,打砸抢,气的他父亲大病一场,没多久,人就没了。”

陆斐的声音比刚才冷淡了许多,刚才讲述的时候,他语气里是有情绪的,现在一丁点都没有了,就像是真的在讲另一个人的故事。

那是1936年的事了,小桃子去世以后,他再也没去过戏班,他变得比以前更忙,陆老爷几乎都看不见他的人,但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前一样骂他,只是总皱着眉看他,问他有什么事,陆老爷却不说话。

他找人贴大字报,出钱印传单,组织游行,联络声望更高的人,让他们出面背书。这一套流程他已经很熟悉了,而熟悉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以前他不是那个组织的人,所以没人来找他,现在他成了那个头,很快,他就被盯上了。

陆安很担心他,让他不要再做这些事了,可他一概不听,终于有一天,他在游行的时候被当时的官兵抓住,送到了日本人那里。

他在监狱里住了四十三天,挨打是经常的事,被羞辱就跟呼吸一样自然又常见,许多人都想救他,他们还派人进来带话,但那些人谁也没真正的帮上他,最后救他出来的人,是阿锦。

阿锦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张青山出面,把他保了出来,张青山跟日本人说得上话,他拿着陆老爷给的钱,好说歹说,终于让他们同意放人。

出来以后,张青山看着他,神情有些复杂,他可能想说一些劝慰的话,可看着蓬头垢面的陆斐,他又觉得,陆斐这种人,是什么都不会听进去的。

于是,他只说,他马上就要离开了,他有亲戚在南洋,给他安排了一条船,如果陆斐想走,跟他说一声就行。

陆斐对他道了谢,没有回应这个提议,他转身走到了阿锦的身边,两人已经好几个月没见了,但陆斐有种恍惚的感觉,仿佛,不是几个月,而是好多年。

没时间让他们叙旧,阿锦和陆斐一起回到陆家,看着家中的一片狼藉,还有病重在床的陆老爷,陆斐更恍惚了。

受折磨的人是他,可为什么,过得最不好的是别人。

他终于后悔了,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呜咽着跪在陆老爷的床边,他说对不起,他说他是个不孝子,都是他的错,才会把陆老爷害成这样。他哭着祈求,希望陆老爷能听他的,现在就走吧,离开上海,跟张青山一起离开,去安全的地方过日子,至于他,他已经做了这么多,离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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