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知遇双手合十,向贵妃灵位一拜。
“等到年关一过,这皇陵又该修缮了,操办此事的还真是四皇子。”
进宝说道。
萧知遇闭着眼,“皇陵数十年未修整,父皇登基伊始便有此意,只是被北狄战事耽误了,国库又空虚,如今缓过来了,自然要替先祖修葺安息之地。四皇子与工部交好,派他也是理所当然。”
进宝见他面容平静,心里忍不住叹气,披了件斗篷在殿下的肩头:“殿下谋划的事越早越好,总不能让他们再逍遥下去。”
过了半晌,郑为敬独自一人蹒跚而回,萧知遇过去相扶,“祀丞近日如何了?洒扫这样的琐事,还劳得你亲自动手。”
郑为敬摆了摆手,在蒲团上坐下,“平日倒也清闲,只这大祭时忙一些……我这老胳膊老腿经不起折腾,没多久也该卸差事了。”
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低声道:“这是殿下托我寻人做的。”
萧知遇道了声谢,没有打开,收在了怀里,又道:“祀丞卸了差事后,若有为难处,尽管告诉我,我定尽绵薄之力。”
郑为敬点了点头,怔怔望着贵妃的灵位,忧愁道:“我到时候走了,贵妃的琴却还要留在这里陪她的,殿下有意,便派人来取……这把琴我亲自换了弦,只是琴身的漆面还是不好找,京师附近难寻。”
“祀丞若想带走此琴……”
萧知遇感念他的心意,刚想说什么,见郑为敬摇头,便不再说了,示意进宝拿食盒过来,“我寻了不少漆料,应能派上用场。”
郑为敬接过食盒打开,最底层装着两罐封好的漆,其中一只表面泛着鲜红的色泽。他顿了顿,叹息道:“我明白。”
萧知遇当即起身,一拜到地,“多谢郑大人。”
与郑为敬短暂碰面后,他又祭拜了徐充容,出来时日头老高,天家仪仗已离开,文武百官陆续跟随着去了大半,依稀能看到前头浩荡的车队,睿王府的车辇倒还停在皇陵外。
进宝坐了宫人们的马车一道走,萧知遇行至车辇前,就听车内传出声音:“去祭拜贵妃了?”
裴珩果然还在里面坐着,萧知遇掀起车帘,“我很少来皇陵,该去瞧瞧母亲,免得她寂寞。”
车驾高大,他人小,一手掀帘子,一手扶着车门,雪白腕子都露出一截,在冷冷的天气中瞧着伶仃。他被仆从搀扶着,人一上去,袖子便落下来盖住,驱散寒意,他进了马车,坐在离裴珩一尺远的地方,理了理衣摆。
裴珩从他进来开始就注意着他的手,直到他入座,将手缩在袖中,才道:“你的手生了冻疮。”
萧知遇伸出右手瞧了瞧,肤色苍白,唯有指节微红,虽肿得不明显,但仍瞧着可怜。
“左手生得更多。”
裴珩又道。
萧知遇一顿,左手往衣袖里藏更深了些——他前几年是没日没夜用的左手练字。
他在翠微院只进宝一个侍从,进宝又得出去领活儿打探消息,有些事他便亲力亲为,寒冬腊月也时常对着几个皇子的字句练字,年年都生出冻疮。哪怕今年冬天他是在睿王府养尊处优过的,手也还是老样子。
“没事,从前的老毛病了。”
他不以为意,只低头坐着,发带连同乌发垂在肩上,还夹着些外头的凉意,好在车里烧着炭盆,他悄悄挪近了取暖。裴珩袖中的手动了动,似乎想做什么,又停住了,忽然道:“赵诠。”
赵诠在外应声:“世子有何吩咐?”
“去问问外头那些贵人们,谁带了汤婆子或暖炉的,暂且借来。”
萧知遇一怔,他嫌累赘,出门没带这些物件,这会儿连忙道:“我暖和多了,不必麻烦的。”
裴珩恍若未闻,“现在就去。”
国公府一直同睿王府交好,赵诠下意识环望一眼,“国公府还未走远,属下过去问问?”
裴珩:“……”
哪壶不开提哪壶。
暖炉
两人本就关系微妙,一扯上国公府,萧知遇不由尴尬地低头看手,连裴珩都顿了顿,才冷冷道:“非得劳动安国公?莫非没有别人了!”
赵诠回过味儿来,连忙补救:“大理寺卿也还未走,属下这就去问!”
萧知遇想起见过一面的大理寺卿之子程初,往车窗外看去,就见那头车门开着,程初果然在内,屈梦成居然也坐在那里。
屈梦成正拿着本册子,提笔涂写,念念有词,他仿佛不太满意,拿胳膊肘捅捅程初。
“程兄,你看这句如何?”
程初瞥了一眼:“过于俚俗,不甚文雅。”
“哎,俚俗有俚俗的好处……”
程初忽然反应过来,恼怒道:“不务正业,你别是又给我看什么话本!”
屈梦成是来蹭马车的,不敢得罪程大公子,当即收了册子讪笑,正逢赵诠过来借暖炉,他偷眼一望裴珩那边,心虚地往程初身后藏。而程初不喜睿王府,神态不豫,其父大理寺卿在另一辆马车上,已经走出一段,见此忙不迭招呼老仆送了暖炉,并遥遥往睿王这边拱手。
裴珩对这殷勤无动于衷,只点点头。
赵诠回来递了暖炉,裴珩拿了,手心贴了贴,温度正好,便递给萧知遇。
萧知遇将这暖炉捂在手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样又算什么意思?他想。
两相无话,唯有车辇出发的动静,车外赵诠骑着马随行,提醒道:“桌上有糕点,侍卫等了好久买到的,世子和殿下不妨尝尝?”
萧知遇这才注意到案几上摆了几碟糕点,想必是出京的路上侍卫们送来的,他那时应已换了天家的车辇,才没碰见,居然这会儿还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