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个崔二娘子,自然不是对手。
这厢的崔二娘子,核验腰牌完毕,领上小丫头香香,迈步入内。
兴安门内,早有内侍、宫女伺候软轿。崔冬梅来过多次,再熟稔不过,由得小宫女伺候,顺曲折流淌的金水河,走向宁安殿。
途中,崔冬梅问道一旁的内侍,“太液池旁的皎月阁,近来可有收拾?”
“回娘子,皎月阁一直都有人收拾呢。陛下时而坐坐,奴婢们忽视不得。”
崔冬梅轻笑,她就知道。
陛下这人,打仗之时,一门心思打仗。而今仅剩下西北戎狄、南疆怀远几处,军政不多。她猜想,陛下虽然不愿见赏花宴的姑娘,却不能不给太后颜面,过来太液池露个面,余下自然是寻个合心意的地方,好好歇着。
皎月阁便是今日崔冬梅的目的。
不过在此之前,先去宁安殿给太后请安,见见几位郡主,顺带再见见刘三娘,看看她得了太子这门亲事,是不是正当春风得意。
为时尚早,宁安殿小娘子不多。崔冬梅来时,像模像样一一见过,而后便等着时辰。被人念叨的刘三娘,不过是晚了小半个时辰。见得来人,崔冬梅难得殷勤,撇开众人上前说话。
“刘三娘子,来得真早。”
刘三娘一瞬间愣神,笑盈盈无事答话,“不及崔二娘子来得早。”
说着去看崔冬梅衣裙,一袭鸢尾留仙裙,飘逸动人。饶是刘三娘看不上崔冬梅,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当真是继承了萧夫人的美貌,如霞光明艳。
“听闻崔二娘子受了风寒,可还好?”
刘三娘关切道。
说起这风寒,不过由头罢了。
崔冬梅哪里不知她何意,“我武将出生,身子骨好着呢,不消刘三娘子担忧。倒是三娘子你,听闻早年汤药不断,现如今这般年岁,将养得如何了。没得我这头好了,又伤到三娘子这头来,那倒是不好了。”
崔冬梅意有所指,干笑两声。笑得好些人看来,嘀咕着:崔二娘子何时同中书令家三娘子,这般要好了?
刘三娘哪里不知她说的病灶是何意,无非是太子殿下而已。
“春日风寒,胜在景色极佳。围炉赏雪,赋诗助兴,风雅之事,有的人受得住,有的人受不住。”
崔冬梅:哼,敢笑话我武将出生,无甚学识。
“围炉赏雪是雅事,可三娘子毕竟身子骨弱,多加小心。我家藏书颇多,我也就看了那么一点子,有个词儿叫慧极必伤,不太明了,特来请三娘子解惑。”
刘三娘的风度,一瞬间荡然无存,“二娘子好歹清河崔氏出生,多读书为要。”
见她眼角抽抽,崔冬梅笑得好似三月春梅绽放,“多谢三娘子提点。”
不管刘三娘子作何反应,崔冬梅快步离开。
不多时,几位郡主姗姗来迟,太后也在老嬷嬷的搀扶之下缓缓而来。崔冬梅上前卖乖,哄得太后哈哈大笑,继而又和郡主们来回几招。末了,在刘三娘的注目之下,大摇大摆离开宁安殿。
中书令又如何,凭她父兄跟随先帝、陛下之际,他中书令还在为前朝效力这一点,她崔冬梅在皇城当中,腰杆子自然比她粗壮。
崔冬梅离开的背影,在场之人莫不看在眼中。
惊讶者有之,漠不关心者有之,当然看笑话者更有之。每逢太后赏花宴,陛下俱是来露个脸,而后歇在皎月阁,这事儿不是秘密。众人见她毫不迟疑走向皎月阁,惊愕于崔二娘子的大胆,笑话于她的不自量力。
这条路,早有人走过,从未成功。
007
太液池旁皎月阁,是为暖阁,不知何等工艺铸就,冬暖夏凉,最是宜人。
崔冬梅今日存了心事而来,早早撇开丫鬟香香,也不传软轿,一人顺步道走向太液池。暖阳高升,偶有一二寒风,裹挟幽香而来。崔冬梅缓慢的脚步,落在步道旁干草上,滋滋作响。
少有这般自讨苦吃的崔二娘子,片刻便觉脚心冰凉。
低头看去,原是绣鞋沾染雪沫,污了鞋袜。乌糟糟的雪水混着泥浆,浸染绣鞋,侵蚀皮肉。她低头看向自己双脚,颇不忍直视。
谁家小娘子的凤头鞋,如此腌臜。
她原本指望着,靠祖传美色,诱惑陛下一二。哪曾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跺跺脚,不愿再往前。几息功夫之后,脚底传来的寒冷无法忽视,崔冬梅左右看看,想寻人帮衬一把,却半丝人影不见。无法,只能垫着脚朝皎月阁而去。
千难万难,皎月阁终于就在眼前。
崔冬梅一时得意忘形,脚步不稳,崴了一脚。整个人朝一旁倒去。她一手拽着树桠方才站定,余光瞄见陛下和李申,似从太液池而来,
“陛下,臣女摔了一跤。”
杨恭和李申扭头看来,只见一小娘子,歪歪斜斜靠在春梅旁,一手拽着树杈,一手拽着斗篷,毫无贵女风度。杨恭无动于衷,李申在她二人之间来回看看,陛下不发话,他也不敢动作。
崔冬梅气急,适才崴脚算什么,这才是折戟沉沙,无颜面见江东父老。
崔二娘子的脸面啊!罢了,没了美色,她还有年少情分,“陛下,使人来救我,臣女摔了一跤。”
分明是个娇俏动人的小娘子,此刻呜咽声声,站立不稳,忒是可怜。杨恭沉默片刻,抬手示意李申。得信的李申招呼三两个宫女前来,救崔冬梅于水火。
及至崔冬梅到皎月阁廊下,未能有她期盼中的情形,反而是极力隐藏自己,不想使人瞧见。
可再如何藏匿,那乌糟糟的披风,混着雪水的凤头鞋,还是落入杨恭眼中。他半点没将小娘子看作小娘子,权当她是个晚辈,从上到下打量。直到崔冬梅无颜低头,双耳泛红,他方道:“素来只知你骄纵,却不想,你还未继承你父亲半分功夫。在这园子里,也能摔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