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寂寞,还有愧疚,怜惜,数不清楚的复杂感受,不善言辞,无法排解,只能寄情于工作。
似乎,谁喜欢我,都是倒霉的事情。
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办法好好投入到一段感情中去,从来都没有办法爱上某个人。
遇见知颜的时候,她笑声如同风铃一般清爽干脆,笑容如同三月桃花一般灿烂,我以为我将会拥有一份完美圆满的婚姻,可是最终的最终,知颜却用她的凋零的生命告诉我,我没有给她爱情,我亏欠她的情谊,我无法偿还她的知遇之恩,甚至,我的疏忽造成了她的死。
爱情是生活的奢侈品,是在生命盛大完满的时刻锦上添花的东西,却并非我人生的必需品。
爱是什么东西,知颜说她爱我,知遇也说她爱我,可是我并不知道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滋味。
母亲虽是多国血统的混血儿,骨子里却是老派人。
她一张菱角一般的小口,唇红肤白,嗓音如同莺歌婉转。
她唱《牡丹亭》,她扮杜丽娘。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远远地来看我们母子一眼,一个女子,将最好的年华交付出去,为一个男人生儿育女,到最终无名无分,哀戚到老。
茶香袅袅,白雾如同篆文一般,母亲窄身旗袍,玲珑的一段纤腰。
开始的时候,他经常来,沉默地抽烟,眼神中带着痴迷。
渐渐地,那双眼睛里的温度降下来,再后来,她再如何小鸟依人,他露出的只有不耐烦。
他不怎么来了。
有一个老师傅,常来
拉二胡,二胡的声音像呜咽,母亲也老了,声音不复清丽,反倒沧桑凄惶起来。
她在深夜惊醒,搂着我说,碧仔,永远不要中意一个人比那个人中意你多。
不要爱不爱你的人。
一字一句,唱腔一般,在耳边不停回荡。
我不能原谅陆冷擎的,不是他不爱母亲,而是他不爱她还让她一辈子都毁在他手里,没有丝毫出路。我永远不能忘记,母亲在病房上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曾经黄莺一样的嗓子凄厉地喊,“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一丝一毫都没有。”
本来就是没有丝毫保障的关系,生不能同居,死不能同穴,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阳光下的资格都没有。这样委屈求全,最终的最终,还没有爱。她不是被病痛杀死的,她是被绝望杀死的。
爱上一个不爱她的人,中意一个人比对方中意她多,就是这样的结果。
可怕到让人背脊发冷。
遵从医嘱,我本来应该与潜水这项运动绝缘,然而我却迷恋潜入深水的感觉。人类的重装备潜水记录是305米,1994年美国人创造;我国的记录是217米,2004年福建人创造;而我的潜水记录是180米,在那个母亲去世的蓝色夏天创造。
蓝色,be,忧郁。
大浪西湾,西贡,浪茄,印洲塘,南丫岛……拉着卫兰跑遍香港能够潜水的地方,在水底逗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暑假打工筹足了经费,一个人背上行囊到greatbarrierreef的一个小岛,结果水肺发生问题,差一点没能上来。余悸过后,潜水的热情不减。
年少莽撞,想要逃避母亲哀伤的眼神,简简单单带一个头盔就不带装备徒手潜水,在水下迷人的风景里,我找到了一个心灵明亮的自己。
下潜的过程那样奇妙,先是海水压强造成的巨大挤压,好像五脏六腑都被碾压到一起一样,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而奢侈。
然而,度过了那一段困苦的时期,身体会慢慢轻盈起来,就好像吸毒一样,经历了注射的皮肉之苦,是精神上无与伦比的欢愉。
心底的所有阴霾都好像被阳光照亮,每一个缝隙中,都闪过绚丽的色彩。
我看到了我的梦想,醉卧美人膝,醒握天下权。
所有的孤独,寒冷,孤寂,黑暗,都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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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蓝天》中的男人,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永远戒不掉蔚蓝的大海。
然而,一个真正的男人,不会放任自己在海底逃避。
我怀念知颜,但是怀念对我来说,本身就是一种不堪承受的负担。
我觉得冷,从心里升起的空茫和寂寞,身边穿枝拂叶而过的无数行人,没有人能够走进我的生命。
徐平和我赶到的时候,商务宴会已经开始,人人手执香槟,觥筹交错,起坐喧哗,不是不热闹的。
只是我更想要借用主人家的书房,在丝绒沙发上睡上一觉,明天又有很多工作等着我。
醉卧深红色的丝绒沙发,睡眼朦胧之际我见到了一个女孩子。
真真是一个玲珑剔透的小姑娘,乌黑浓密的头发,长长的睫毛自然地卷翘起来,眼线的形状如同猫儿一般柔媚,小小年纪,已经有倾城之姿。
这些富贵荣华之家养出的女孩子该是什么样子?大概要骄矜,任性,刁钻,肤浅,小小年纪就开始穿艳色衣服,开奔驰小跑车,和周围的朋友相互攀比,为了漂亮的男孩子争风吃醋。
可是她移动步子,走到我的面前,大大圆圆的眼睛,黑白分明,小小的圆脸,她伸出一只白嫩嫩胖乎乎的食指,抚平我眉心的褶皱。
我忍不住朝她微笑,可爱的小孩子,天真无邪且纯真善良。
面对小孩子,可以率性谈吐。
我自嘲道,“原来我连睡着了都要满面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