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来,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变强,再变强,好有资格留在她身边保护她。可事到如今,在生死攸关,情义两难的时刻,他却发现,自己唯一能选择背弃的,还是她。沈清啊沈清,你果然是懦弱的,二十年前你懦弱得选择放弃,二十年后你依然懦弱得选择背离。再痛得选择和决断也不过是转瞬,待沈清睁开眼,目中已折射出一往无回的决绝光芒。他从神识空间中取出两仪盘,迅速启动。破咒大阵的烈焰终于全部退去,墨七率领着杀气腾腾的黑衣男子缓步朝他们走来。“哗啦——”
一个风刃狠狠砍过,五彩的防护罩猛地一阵摇晃,风刃瞬间碎裂开来朝四方溅射。沈清一个趔趄,几乎软倒在地,浑身脉络痛如火烧。墨七赤红的瞳孔猛地一阵收缩,哑声道:“五行逆转阵!这世间竟有人能将如此复杂的符阵炼制于小小的飞剑上,这该是何等的天赋和才能?若将军看见,又该有多么心仪?”
他咬着牙,目光缓缓上移,落在沈清身上:“就是这把剑反弹了将军的符阵。就是你,一个连结丹期也未突破的无名小卒,杀死了将军?”
“哈哈……”
墨七仰天大笑,却声嘶若悲鸣,“将军一世豪杰,神鬼莫测之能,今日竟命丧于你们这群废物之手!苍天何其不公!”
一盏茶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沈清对墨七的愤恨和悲鸣置若罔闻,双目一瞬不瞬得盯着正在启动中的两仪盘。墨七笑过,滚烫的泪水顺着面颊流下,与他同样无声悲泣的,还有那数百个黑衣男子。他提起长剑指向五彩光圈正中央的沈清,冷笑道:“你当真以为一个小小的五行逆转阵能救得你们性命?哪怕不靠五行法术,我便是用剑气,也能劈碎这护罩!”
“叮咚——”
声响,两仪盘银光大做,正式启动。沈清眼前一亮,一把将黎骁拖进去,四处看了看,又拉住莲华派那个最早发现灵兽的年轻剑修进入阵中,沉声道:“等一下,这个两仪盘会将你们传送到千里外的任意一个地方。无论数息过后你们到达何方,都须牢牢谨记自己的使命——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禀明各派掌门,然后带人回此处救援我们,听清楚了没有?”
黎骁一把抓住沈清的手急道:“大师兄,只有我一个人走,那怎么成?我们一起啊!”
沈清摇头道:“此阵最多只能传送两人。黎骁,如果你还当我是大师兄,就别再多言。”
他望了一眼符阵外杀气暴涨的墨七和周身摇摇欲坠的五行防护罩,心中知道,如今强弩之末的自己,绝对撑不了几道剑气。便是他肯将剑交给旁人,这点灵力又能支持多久?黎骁默默地退入阵中,那个同被推入阵中的莲华派剑修激动得满脸通红,眼泛泪光。两仪盘阵法外的众人却面面相觑,神色惨淡绝望。沈清当下不再多言,依两仪盘中附带的说明,慢慢盘结阵眼,一阵更加耀眼的光芒从地面上那个毫不起眼的圆盘上亮起来。五行逆转阵外墨七忽然脸色大变,怒吼道:“不好,他们要启动传送阵!马上给我打散这防护罩,快!!”
五行逆转阵内,黎骁怔怔地看着师兄苍白却冷默坚毅的侧脸,两行清泪滚落。就在两仪盘的传送符阵彻底启动的那一瞬间,黎骁忽然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狠狠推上了他的后背,惊骇之间他回头望去,只看到吴修扭曲狰狞的脸,和他手上紧紧握着的长剑——正是沈清无力保护的五品芙樨剑。长剑失去灵力支持,五行逆转阵瞬间消失,所有人赤裸裸得暴露在数百黑衣人的厉厉刀芒下。黎骁惊恐得回头,却只看到沈清面色青黑得跌倒在地,唇畔渗血,宝剑已失。不诉衷肠(下)不诉衷肠(下)吴修一个纵身跳入传送阵单脚踹开同门师弟,又顺手捡起地上启动完毕暂时失去光泽的两仪盘放入怀中,发丝飞散,张狂大笑:“沈清,你爱当伪君子是你的事,本少爷可没兴趣陪你们这群废物送死!”
传送阵光芒闪尽,黎骁就在离阵盘数丈处,眼睁睁看着得意疯狂的吴修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黎骁紧紧捏住拳头,依然无法从这个噩梦般的瞬间中清醒过来。突然,一阵冰寒的杀气铺天盖地般笼罩过来。然后,黎骁听到了师兄弟焦急得怒吼,和凄厉得尖叫,一道高大的阴影将他团团护住。黎骁僵硬着慢慢回过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黑衣人的长剑狠狠刺入大师兄的腹部,剑锋从背后直透而出。鲜血一滴又一滴落在泥泞的地上,艳丽的红色,几乎刺痛了他们所有人的双眼。如此璀璨,如此凄艳,又如此……悲壮。千里之外,无名幽谷中。夏翎将玉佩摆在身前疑惑得瞪着,询问小曦:“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小曦走近几步探头看了看,忽然脸色大变,几乎是瑟缩着向后退去。它抬头望了望坐在对面自称“木成修”
的男子,黑嗔嗔的双眼中有着明显的惊骇询问之色。夏翎皱眉抚慰着小曦,心中却如惊涛骇浪般翻腾,又隐隐不安。听说这种常年由一人佩戴的玉器会跟主人有什么感应,难不成,师兄出事了?夏翎越想心中越乱,虽然几个时辰前才刚刚联系过,却也顾不得了,迅速单手结印,启动了十九号储物戒的通讯符阵。一阵耀眼的白光闪过,师兄略显苍白的脸出现在影像中。夏翎猛地松了一口气,但看他脸色实在很差的样子,不由忧心道:“师兄,你没事吧?”
沈清露出略微诧异的表情,随即眸中星光点点,柔声道:“几个时辰前才刚与你说过话,怎么会有事呢?”
夏翎颇有些不好意思得摸了摸鼻子,脸颊微红:“不是,我刚刚有些不好的预感,还以为你出事了。不过师兄,你的脸色真的很不好啊!”
沈清目光一瞬不瞬得紧紧凝视着她,仿佛生怕看漏了一眼,低声道:“我方才正准备盘膝打坐,谁知妖兽突然来袭,灵力有些透支罢了。”
夏翎皱眉道:“都跟你说了灵力过度透支会对身体有损害的啊!你快去休息吧。”
说着,正要关闭通讯符阵,沈清却忽然开口道:“你在天奎宗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夏翎的动作一僵,头微垂着,干笑道:“师兄怎么突然这么问?”
沈清低咳了一声,连忙单手握拳抵住唇畔,哑声道:“我方才结束与你的对话后就一直在想,你向来随遇而安又不喜欢主动改变,若非有什么人什么事迫得你,你根本不会主动离开天奎宗……”
顿了顿,他垂下眼帘,轻声道:“有人因为我……为难你了是吗?”
夏翎连忙摇头道:“师兄,别傻了,凭我现在的修为,有谁能为难我。拜托你,不要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背成吗?”
二十几年了,师兄这性子怎么就半点没变呢!沈清微微一笑,苍白的脸上,一双墨黑如玉的眼中满溢出刻骨的温柔爱恋和不舍,转瞬却又被他轻轻掩过:“既然如此,从今往后,你都不要回天奎宗了。”
他拳头紧抵着唇畔,神色坚毅而温柔:“其实你想要与我说的话,我都知道,你我的缘分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用尽,只是我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夏翎微微睁大了眼睛,心砰砰乱跳,沈清却仍自顾自得说着。“如今,我终于想通了。你我既已注定缘浅情薄,我又何必再执着。”
沈清放下拳头,苍白的唇畔仿佛忽然沾染了抹嫣红,仔细一瞧却又没有,“翎翎……夏师妹,你走吧,离开天奎宗,离开我,走得远远的,我们此生都无须再见面。”
说完,他未等夏翎做出任何反应,果断地单方面切断了通讯。夏翎呆呆得看着手腕上暗淡无光的迷藏环,半天都反应不过来。几个时辰前还执着得让她不许离开的人,现在却突然跟她说我们此生都无须再见面,这td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人是见到了,该说的话也说了,可不知为何,心中的不安与恐惧却不减反增。夏翎凝眉一瞬不瞬地望着那个造型古朴颜色诡异的玉佩,忽然心下一横,收回玉佩,站起身道:“白觞进阶心法我改日再向你学,不知三日后可否在此相见?”
男子点了点头,“三日后再见,本来倒也无妨,只是……”
,目光扫过幽谷四周,脸上的神色七分古怪,两分焦虑,外带还有一分诡异的期待。夏翎闻言再不犹豫,祭出长剑,纵身跃上:“我有事先行一步,我们三日后再见。”
男子淡然而笑,目送她起飞,满城飞花般的笑容如一道月影停驻在他精雕玉琢般的俊颜上,久久停留。直到长剑越飞越高,几乎快要跃过陡峭崖壁的时候,男子才敛了笑容,轻声自语道:“恐怕无须三日,只要我数到三,我们就会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