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时期,礼部尚书的府门前本该有人的,但现在诺大的府门前空无一人,伏在门旁两侧的石头狮子这会儿显得特别孤单寥落。
屏息凝神,廖南无缓缓步上石阶,又缓缓抓起门环,轻轻叩打了三下。不一会儿,旁边的角门开了,走出一个六十多岁的家人模样的老者。
疑惑地看着廖南无,老者躬了躬身,客气地问道:“先生,请问您找谁?”
廖南无也向老者躬了躬身,请求道:“大叔,烦劳您通禀一声,说袁崇焕袁大人的门生廖南无求见徐老大人。”
老者微一错愕,道:“先生,您稍等。”
说完,老者转身进了角门。片刻之后,老者回来,向廖南无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廖先生,我们老爷身体不适,现在不能见您。”
脸上没有一丝不悦之色,廖南无笑了笑,道:“大叔,再麻烦您一趟,请您向老大人说,就说我今天是为了《几何原本》后九卷的翻译工作而来拜访。”
听了廖南无的话,老者先是一惊,然后一脸狐疑地转身走了。不一会儿,老者回来,传话说他们老爷还是不见。
《几何原本》后九卷无法翻译完成一直是徐光启的莫大遗憾,但徐光启却对他的提议毫无所动,看来对他这个袁崇焕门生的身份,徐光启感冒之极。
虽然被拒绝了两次,廖南无脸上依然没有一丝不耐,他依旧笑着请求道:“大叔,最后再麻烦您一趟,请您把这个转交给徐老大人。”
说着,廖南无把手中的包裹向老者递去。从廖南无手中接过包裹,老者再次转身进了角门。
廖南无静静地等候着,这一次,廖南无不相信徐光启还不见他,如果还不见那徐光启就不是徐光启了。
学校里学的那些东西,绝大部分虽早都忘的差不多了,几何定理廖南无几乎一个都不记得了,但那些东西毕竟伴随的是生命中最宝贵的年华,实际上早已沉积到了灵魂深处,永远也不会磨灭。
如果凭空让廖南无想,那肯定是没辙,但有了徐光启的《几何原本》,自然就得另说了。还是那句话,论才智,廖南无拍马也赶不上徐光启的一根头,但多了四百年的见识,廖南无还是可以令徐光启在某些方面万分惊叹,他在那本《几何原本》里提出了几点改进的意见。
这一次等的时间有点长,足足一个时辰后,大门突然滋哑哑两厢洞开,一个白苍苍的老者缓缓向廖南无走来。
看到大门洞开,廖南无吃了一惊,及至看到那个快步向他走来的白苍苍的老者,廖南无不由苦笑。徐光启是真正的书生意气,不管多老,不管经历过多少宦海风波,赤子之心依然没有改变分毫,许光启竟然没有想到这么大张旗鼓地迎接他,崇祯将会怎么想?
从徐光启的奏章中,廖南无知道徐光启报国之心是如何热烈,之志是如何宏大,但没有人是全才,徐光启也一样。徐光启缺乏政治上的才干,这也是徐光启一生在政治上都没有多少建树的根本原因。
这一刻,廖南无下定了决心,如果请不动,他就是绑,也要把徐光启弄回辽东,绝不能让崇祯把徐光启给害了。
想到这儿,廖南无再无顾忌,没等徐光启开口,廖南无抢先一步,跪倒在徐光启面前,大礼参拜,高声道:“老大人,小子廖南无给您老磕头了。”
廖南无吃惊,许光启更吃惊,原本以为来人必定是当世大学,但哪曾想却是这般模样?此人虽性情豪爽,却无学者该有的气质。经年浸淫学问中的人自有一种气质,那是瞒不了人的,许光启不觉停下脚步,一脸狐疑地看着跪在身前的男子。
徐光启狐疑什么,廖南无心里清楚。不用人扶,廖南无自己站起身来,笑着问道:“徐大人,是不是小子让您老失望了?”
“哪里,廖先生说笑了,里面请。”
尴尬一笑,许光启伸手让道。不管来人是不是真有学问,但书中提的意见货真价实,即便不是此人所提,那也必定有它的出处。
进到客厅落座,老家人献上茶点后退了出去,客厅里只剩下了廖南无和徐光启两人。
“廖先生,您的高论当真令老夫惊喜莫名,不知能否再行赐教?”
不改书生本色,茶水也没让廖南无喝一口,徐光启就从袖口中拿出那本《几何原本》,摆到了廖南无面前。
廖南无笑着说道:“老大人,想必您也看出来了,那些高论并不是真正出自我手,小子是颗狗尿苔,不过命好长到了金銮殿。”
徐光启不解地问道:“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大人,我师门中的长辈多喜游历天下,他们的见闻和学识都极其广博,小子不过是沾了点光。”
说着,廖南无指了指《几何原本》说道:“那些东西曾是小子少年时的必修课之一,但到了今天,说句让您笑话的话,小子不求上进,大都忘得差不多了。”
在徐光启六十八年的生命里,廖南无创造了历史,创造了让徐光启吃惊最甚的历史。就是从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那里,看到《坤舆万国全图》,知道世界是如此之大,知道地球是圆的,知道有人正用天文望远镜观察千万里外的星体演化时,徐光启也没有这一刻这么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