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辞一日不死,她便一日不得解脱。
李砚辞心中一痛,迟迟未语,半晌之后,他长叹了一声,轻轻顺了顺许迦叶搭在枕边的长发:“睡吧,等你睡醒了,我已走了。”
他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对许迦叶好,可就连一朵人人都有的花都能挑动那些人敏感的神经,成了他们攻讦许迦叶的借口。
可他又该如何才能不爱她?但凡他还活着,就做不到。
许迦叶没有说话,缓慢地把手从被子中抽了出来,从枕边的瓷瓶中摸出一颗药丸塞到了嘴里。
李砚辞忙端了一杯水过来,小心地扶着许迦叶半坐起来,把水喂给她,看着她把药丸咽了下去,又轻柔地将她放倒在了床上,为她掖了掖被角。
许迦叶闭上了眼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唯有睡着这一种方法可以让李砚辞早点儿离开,离她远一些。
李砚辞用视线细细描摹许迦叶的睡颜,时光静谧、万籁无声,这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此情此景于他而言美好得犹如幻梦。
许迦叶信了李砚辞的话,抱着醒来之后他便会不见踪影的念头入睡,因而当她睁开眼发现李砚辞仍坐在床边时,眉头不由紧蹙:“是臣醒得太快了吗?”
李砚辞肩膀上的伤已被处理过了,他抬手想要抚平许迦叶的眉心,最终却在一寸之隔的距离上停住了手。
他的亲近大抵会让许迦叶的愁绪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是我的梦太短。”
李砚辞轻声呢喃道。
许迦叶实在是不想看到他,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身上却仍有些无力。
李砚辞连忙扶住她:“不要起来,你歇着吧,我这就走。你若是渴了抑或是哪里不舒服,千万别硬挺着,记得唤人进来,我让秦安在外头候着。”
言讫,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了那朵粉紫相间的牡丹,放在了许迦叶枕边,继而沉默地起身离去。
行至门边,李砚辞最后回望了许迦叶一眼,眸光柔和至极。
他知道那朵花的宿命大抵是被许迦叶如敝履,但能在她身边停留一瞬也是好的。
*
李砚辞一走,许迦叶便匆匆回了宅邸,连着告了几天病假。
如今已是五月初旬,气温回暖,她穿着偏厚的长袍,将狐裘盖在腿上,躺在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
秦安见她醒着,上前恭声道:“启禀督主,景王派人传来了口信,劝您千万要保重身体。”
许迦叶笑了,李悼还真是看重她,在狱里都不忘拉拢她:“什么时候他死了,再来禀告于我吧。”
秦安点了点头,继续道:“今日是宣威侯班师回朝的日子,陛下欲携文武百官去城门前相迎,您是否仍要告假?”
许迦叶温声道:“我还是不去了。”
秦安揣摩许迦叶的神色,低声道:“您似乎不喜谢侯爷。”
不知督主的不喜到底到了何种地步呢?是不想听到谢凌恒的消息,还是想听到他的坏消息?
他不敢擅自揣测,还是先问问清楚,才好为督主分忧解难。
许迦叶看了秦安一眼,说道:“我与他相看两厌。”
秦安斟酌了一下,说道:“是否需要弟兄们寻摸一下他的把柄?”
许迦叶抚了抚腿上盖着的油光水滑的狐裘,语气依旧温和:“他家世显赫、少年得志、眼高于顶,年少时曾欺辱于我。
“我并非豁达之人,见到他风光自然不快,但他未必能等到我去害他,古来功高震主又不知收敛的将军,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
秦安道:“谢侯爷是陛下的伴读,与其有素日的情谊,又并非阴蓄野心、城府甚深之人,陛下竟也会疑他?”
许迦叶轻声道:“谢凌恒这个人自幼未经坎坷,单纯得很,但君王的猜忌不会因臣子的性情与彼此的旧情而转移,更何况当今圣上是个不怎么念旧情的多疑之人。”
“您上次说,陛下念着与您的旧情,可见也是有例外的。”
秦安小声道,话刚出口,他便自觉失言,不由小心打量许迦叶的神色。
他只是觉得,督主既然不喜谢凌恒,他的存在又可能会影响到督主的图谋,实在是不必等陛下动手。
许迦叶默然半晌,笑了一声:“我与谢凌恒自是不同的,内臣不过是陛下的家奴罢了,生杀予夺皆在他一念之间,即便是司礼监掌印,也是一样。”
猜忌同时也意味着认可与重视,谢凌恒为其所困,她却求而不得。
只有坐上了棋桌的人才会被猜忌,棋子只会被轻视、被利用……被把玩。
见秦安陷入了沉思,许迦叶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没说不对他动手,陛下起心动念之际,我们煽一煽风,谢凌恒大厦将倾之时,我们添一把火,就足够了。”
她自然是想把谢凌恒送走的,但他这个人没什么机心,不值得她费十成十的心。
权宦的青云梯(二一)
和风吹鼓角,佳气动旗旌,钢铁洪流在阳光直射下熠熠生辉。
谢凌恒打马行于队伍最前方,戎衣如焰、玄甲明光,鲜衣怒马、意气风发,耀眼得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他在距李砚辞与众臣还有一段距离时便翻身下马,步行来到李砚辞面前,在号角声中携部下一同向李砚辞行礼。
李砚辞虚扶了他一下,说道:“爱卿平身,庆功宴已摆好了,朕今日与满朝文武一起为你接风洗尘。”
“谢陛下。”
谢凌恒起身道,他的眸子璀璨如星,眸光澄澈,一望即可见底。
山呼万岁之声真是悦耳,谢凌恒的视线隐晦地扫过众人,他明明已探知到许迦叶告假了,却还是有些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