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迦叶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想把秦安从地上扶起来,但他仍然固执的跪着。
许迦叶叹了一口气,语气温和道:“你再不起来,我可要生气了,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何必这么认真呢?”
“求您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秦安抬头看向许迦叶,一双眼睛早已红了,“每次听到您说这样的话,我都仿佛死了一次一般。您待自己人向来是心软的,您就当是怜惜我吧。”
许迦叶见秦安摆出了一副她要是不答应下来就跪到死的架势,又叹了一声。
“秦安,我不是在自怨自艾。身体健壮之人从不在意别人对他的体格的评价,健全之人也不避讳他人谈论残疾,这实在是一种幸运的豁达。
“我气量狭小,旁人要是说我一句,我会记到死,因为我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但有时候我又想自己说,就像我和你们并没有什么区别。起来吧,以后不要跪了。”
秦安的眼泪流了下来,原来督主是这样想的,那他岂不是又提醒了督主她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他抬手胡乱擦了擦眼泪,手足无措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垂着头道:“督主,我错了。”
“你呀。”
许迦叶无奈地摇了摇头,从躺椅上起身,“走吧,我去书房看看那封信。”
她朝书房走去,和煦的风拂过她的脸颊,身后的银柳沙沙作响,她转身回望,真是大好的春光啊。
她不由忆起了前世,那时她已是家族的掌权人,在春日的宴会上,有人带来了自己四岁的孩子,那孩子年纪尚小,但已经很聪慧。
在大人的鼓励下,他指着庭院中的春景用稚嫩的童声吟了一首前人的诗:“春……如贵客,一到便繁华。来扫千山雪,归留万国花。”
有人笑着说:“怎么缺了一个字呢?应该是‘春风如贵客’才对,你不喜欢今日的风吗?”
小孩挠了挠头,小声道:“可是母亲跟我说过,在许女士面前,不可以说‘风’这个字。”
那孩子一言既出,满座皆惊,众人皆忐忑又惊惧地望向她。
孩子愣在了原地,似乎在思考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他的母亲连忙把他护在了怀中,用与旁人别无二致的目光看向她。
她没有说话,笑了笑,转身离去。也许这位温柔的夫人的初衷是体贴她,但真的面对她时,她又怎能不恐惧呢?
她留在那儿,只会让他们更为不安。
可是这样好的春景,这样好的春风,她也可以欣赏,她也可以赞美。
她也可以。
走进书房,许迦叶看完了信,温声对秦安道:“遣人问询明诚长公主今日是否有空,我有事与她相商。”
秦安道:“但凡督主问了,长公主便无没空的时候。”
许迦叶微微一笑:“我上次无意中跟她讲起,有两只雀儿如今待在我这里,可爱得很,她颇有些心痒难耐,想要见一见呢。”
秦安心中暗笑,督主哪里是无意讲起,分明是有意炫耀,但还是极为捧场地道:“那您今日要把两位小主子带进宫里去吗?我这就去准备。恰好乐主子的伤也养好了。”
“不必了,它们未必喜欢生人。”
许迦叶唇边漾着笑意,“上一次是我考虑不周,这次一定要找一个杳无人烟的深山密林,让他们能舒舒服服、自由自在地生活。”
秦安道:“您就放心地交给我吧,我定会为两位小主子找到这世上最好的栖身之所。”
他已经不再试图去劝许迦叶把两只雀儿留下了,他照顾它们的日子久了,经手的它们的事多了,不知不觉便对雀儿们有了感情,也逐渐开始明白督主的心。
李云舒果然有空闲,两人便约了下午在宫中见。
秦安道:“咱们的人过去传话的时候,齐妙微就在明诚长公主宫中,她听到您可能会过去很是激动,公主想问一下您,是否愿意与齐妙微见上一面。”
许迦叶思忖片刻,齐妙微成了女官后,未经她推动便渐渐与明诚长公主有了交集,她自然是乐见其成,只是不知齐妙微为何会想要见她。
“那咱们今天就早些时候过去吧,不要叫他们久等。”
许迦叶轻声道,算是答应了。
秦安立刻派人又去传了一次话,为坐在案前办公的许迦叶斟了一杯茶,默默退下,去准备进宫的一应事务了。
*
刘采欢天喜地地跑进养心殿,高兴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了,一时间都忘记了谢凌恒也在场,高声道:“陛下,督主的马车停在宫门前了。”
陛下盼了这么久,总算是盼到了,他们这些伺候的人终于不用承受冷气的压迫,能过几天松快的日子了。
“果真?”
李砚辞立时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快步朝殿外走去,但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
他向许迦叶保证过,等她什么时候想见他,他才会出现在她眼前,否则就绝不会去打扰她,他这么急轰轰地跑过去,说不定会惹得她不快。这么长时间都等过来了,难道还差这一时半刻吗?
“刘采,服侍朕更衣,去把看得过眼的衣服都拿过来,朕要好好挑一挑。”
李砚辞眼含笑意,眉眼间积蓄了数日的冰雪消失得无影无踪,“记得熏上龙涎香,她上次说过,龙涎香与朕最是相配。”
刘采连声应下,快步跑出了殿外。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李砚辞这才想起来还有谢凌恒这么一个大活人在这儿。
他咳嗽了一声,等再转过身来时,周身的气质已沉凝了下去,只眉眼间的喜色压都压不住。
谢凌恒打趣道:“陛下方才的表现,让臣想起了一句话,但不大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