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恰逢战事、情况危急,她死马当活马医,无意间发现前世张太医研制、她在这个世界已服用了数年的荼蘼引不仅能让她维持与常人无异的身体状况,还能将疯疾短暂压制下去,只是需要把药量加至平常的四倍以上。
是药三分毒,荼蘼引更是至少有七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她是能硬捱便硬捱,眼下并非必须保持清醒的时候,她勉强维持着神志,当机立断命属下把她捆起来塞进了马里。
车厢被密封的严严实实、四面无光,灼烧感先于疼痛从头部蔓延至全身,恍惚间,她觉得自己被扔进了一个烧得滚烫的绞肉机里,浑身的骨骼与肌肉被一寸寸搅碎,有人连她的碎肉残骸都不放过,又用烧红了的刀子碾了一遍又一遍。
她的意识渐渐溃散,将一切都摧毁殆尽的欲望不断升腾。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突然亮了一瞬,紧接着又恢复了黑暗,有人缓缓靠近了她,一只温热的手搭上了她的脸颊。
她侧过头狠狠撕咬了下去,唇齿间满是血腥,她半阖着的眼中一片混沌,只剩下了本能。
兽类的本能。
裴玄澈半跪在地上低头看去,左手掌心的花朵不知何时已被他握碎了,血一般的、艳红的汁水渗进了皮肤之中,明明被许迦叶咬破的是右手,可他的左手却痛到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望向许迦叶,一时间只觉手上的痛楚行经心脏,蔓延至全身,连呼吸都痛彻心扉。
如墨般浓稠的黑暗中,她蜷缩在狭窄的榻上,两鬓早已被冷汗浸湿,手脚皆被拇指粗的锁链牢牢地束缚住,腕间的皮肤因剧烈的挣扎被磨出细碎的伤口,她眼睑轻轻震颤着,喉间涌出呜咽般的低吟。
他颤抖着手去解她身上的锁链。
“不要解。”
许迦叶喘着气道,她眼中仍是一片空茫,却恢复了些许神志。
裴玄澈用刀割开自己的手腕,献祭般送到她唇边。
许迦叶不断吸吮着,几缕血丝顺着她的嘴角溢出,她的眸子又清明了几分。
裴玄澈单手攥住怀中的帕子尽可能地擦去了手上的汁液,用左手贴上了许迦叶的脖颈。
周身的烧灼与刺痛缓解了些许,激荡在血管内的热流不再四处冲撞,许迦叶缓缓阖上了眼睛,呼吸变得清浅,声音轻得如同一声叹息:“你出去吧。”
两年前,她救下了在宣武侯府刺杀案中侥幸逃脱、伤重垂死的裴玄澈,不是出于恻隐之心,而是因为她发现贴近他能唤回她的神志,他的血能缓解她的病痛,平息灼烧她四肢百骸的烈焰。
彼时她兵败漠西,以罪臣之身回京,遭君王厌弃、百官弹劾,开国勋贵一系更是欲趁机对她赶尽杀绝,她重伤未愈、顽疾缠身,苦苦支撑却力有不逮,将能解她痛苦、使她平静的裴玄澈视作了救命稻草。
她也怀疑过她的精神状态恶化会不会是因为裴玄澈在给她下药的同时以自己为解药,试图借此控制她,但大夫却说她没有中毒的迹象,罹患疯疾是由于受到的打击太重。
她救了裴玄澈,却也剥夺了他的自由,他态度温顺,实则心中不知在作何打算,两个人便这样纠缠到了如今。
“我不走。”
裴玄澈收回手,将手腕上的伤口撕开了些许,又递到了许迦叶的唇边,“是上天把我们绑到一处的,我要守着你。”
时间缓缓流逝,他身上渐渐变得无力,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知道自己已到了极限,将手轻轻抽了回来,轻柔地把许迦叶手腕和脚腕上的锁链解开,从角落里摸出了药箱,小心翼翼地为她处理伤口。
“还没有吃够教训吗?看来你不怕死。”
许迦叶感受到他的动作,咳嗽了两声,有气无力地道。
她虽然暂时恢复了清醒,但不知何时又会陷入癫狂,裴玄澈自幼肩负着带领宣武侯府由武转文的重任,成日里看书习字、一心要金榜题名,武艺上便懈怠了,好几次险些被她打死。
“我怕。”
裴玄澈低声道,他若是死了,许迦叶便要一辈子硬捱下去,他不忍死,亦不敢死,“我不会死的,即便我真的被你打死了,做了鬼,也要祈求阎王爷只抽去我的骨头,留我这一身血肉,从地底下爬回来找你。”
许迦叶沉默半晌,说道:“你如果真的死了,还是在底下过安生日子吧,千万别来找我,怪渗人的。”
裴玄澈轻吹了几口气,把药膏敷在了许迦叶手腕的伤口上:“你会嫌我丑吗?”
“我会。”
许迦叶道。
裴玄澈低笑了一声。
许迦叶突然道:“宣武侯府的那桩案子,我帮你查过。”
黑暗中,裴玄澈低垂着眼帘,放缓了呼吸。
“世人皆言雁过留痕,可我却没有查到半点蛛丝马迹,也许不是大理寺不尽心,而是幕后之人太狡猾。连凶手都找不到,你怎么报仇?”
许迦叶见裴玄澈上好了药仍握着她的手腕不放,蹙眉将其抽了出来。
裴玄澈起身蹲到许迦叶脚边,把她的裤脚撩上去一截,手指轻抚过她的皮肤,激起细微的颤栗。
他垂着眸子,认真地处理她脚腕上的伤口,嘴角缓缓勾起:“你嘴上冷淡,其实心里有我。”
许迦叶沉默了,她在说正经事,裴玄澈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可他越是显得对弑父之仇不在意,她的疑心便越重。
她轻声道:“你父亲是开国勋贵一系的中流砥柱,与我向来势同水火,遇刺身故前更是屡屡弹劾于我,欲置我于死地。京中传言是我狭私报复,害他性命,你心中对我就没有半分怀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