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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重耳逃难（第2页）

虢射大声斥道：“庆郑休得胡言!去岁，天饥晋以授秦，秦弗知取，而借粮与我，是其愚也!今岁，天饥秦以授晋，晋奈何逆天而不取？以臣愚见，不如约会梁伯梁伯：梁国国君。西周时周成王分封诸候，爵分五等：公、侯、伯、子、男。梁为三等国，故其君称伯。，乘机伐秦，共分其地，是为上策。”

庆郑却要反驳，被大夫韩简拽了拽衣袖，遂闭口不言。

晋惠公目视群臣，一字一顿地说道：“上大夫对寡人最是忠心，其言甚善，寡人从之。郤爱卿、吕爱卿听旨。”

郤芮、吕饴甥高声应道：“臣在!”

晋惠公道：“有劳二卿去驿馆一趟，向秦使婉转告以寡人之意。”

郤芮、吕饴甥齐道：“臣遵旨。”

二人不待朝散，出了晋殿，径奔驿馆，对冷至说道：“敝邑连发饥馑，百姓流离，今年的收成稍微好了一些，流亡者渐归故里，仅能自给，实在拿不出多余之粮接济贵国，请贵国谅之。”

冷至做梦也没料到，晋惠公会出尔反尔，强压怒火道：“古人有言，‘同患相恤’。贵国有饥我君济之，今我有饥，贵国不济一粟，不济也罢，请还我五万斛之粮!”

吕饴甥、郤芮自知理屈，反大声喝道：“姓冷的，汝前与丕郑父合谋，以重币诱我，幸天破奸谋，不堕汝计。今番又来饶舌，难道想尝一尝钢刀的滋味吗？尔君臣果真要食晋粮，可用兵来取!”

俗语不俗：“能给君子打一架，不给小人说句话。”

冷至自忖彼二人不可理喻，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回到秦国，见了穆公，恨声说道：“晋君可恶，不仅不借粮与我，反欲勾结梁伯，共兴伐秦之师。”

秦穆公大怒曰：“人之无道，乃至出于意料若此，寡人将先破梁，而后伐晋。”

百里奚出班奏曰：“梁伯好土功，国之旷地，皆筑城建室，而无民以实之，百姓怨声载道，何力而助晋？晋君屡屡负德于我，民甚怨之，怨之必不肯为其效力，我若直接出兵伐晋，必胜无疑。我以战胜之师，转而向梁，梁岂敢不低头认罪!”

秦穆公曰：“善。”

遂大起三军，留蹇叔、繇余辅太子守国，孟明视引兵巡边，弹压诸戎。穆公同百里奚将中军，西乞术、白乙丙保驾。公孙枝将右军，公子挚将左军，共车四百乘，浩浩荡荡杀奔晋国。

晋惠公闻听秦师来伐，大阅车马，选六百乘，以郤步扬、韩简、梁繇靡、家仆徒、庆郑、蛾晰、郭偃、郤乞等为将，自与虢射居中调度，屠岸夷为先锋。晋、秦二军在龙门山下相遇，晋这一方，由屠岸夷打头阵；秦这一方，由白乙丙打头阵，二人俱以勇力名扬天下，战到酣处，二人俱都弃了战车和兵器，拳打脚踢，互相扭结，一直扭到阵后去了。

晋惠公见屠岸夷陷阵，急叫韩简、梁繇靡，引军冲击秦之左军，自引家仆徒等冲进秦之右军，约于中军取齐。

秦穆公见晋分兵两路冲来，亦分作两路迎敌。双方大战了三个时辰，晋军大败，死伤十之六七，晋惠公亦为公孙枝所擒。

秦军虽胜，然秦穆公不听百里奚之言，逞勇轻进，若非平地里跳出来三百壮士鼎力相救，几为晋军虏矣。

秦穆公还于大寨，将三百壮士召到跟前，一脸不解地问道：“汝等何人，拼死命而救寡人？”

壮士回曰：“君不记昔年丢马之事了吗？吾等皆食马肉之人也。”

秦穆公噢了一声，往事如水，汩汩地流入脑海。

那是三年之前的事了。秦穆公出猎于梁山，夜失良马六匹，使吏寻之。寻至岐山之下，有野人三百余，群聚而食马肉。吏不敢惊之，忙去禀报穆公：“速遣兵去捕，可尽得偷马之人。”

秦穆公叹曰：“马已死矣，又因马而戮人，百姓将谓寡人贵畜而贱人也。”

吏正要退去，秦穆公忽又说道：“吾听人言，‘食良马肉，不饮酒，伤人’。卿速去军中索美酒五十瓮，赐予盗马之人。”

吏欲待要说什么，秦穆公将手摆了几摆：“速去，速去!”

野人得了穆公所赐之酒，齐叹曰：“不治盗马之罪，更虑我等之伤，而赐以美酒，真贤君也。此等大恩，我当为报。”

遂存下了个报恩的心理。这一存便是三年，忽闻秦、晋大战于龙门山下，秦穆公为韩简、梁繇靡所围，命在旦夕，遂相聚一处，一个个脚穿草鞋，蓬首袒肩，手执大砍刀，腰悬玉箭，如混世魔王手下鬼兵一般，见了晋兵，又劈又砍，所向披靡，使秦穆公得以脱离险地。

秦穆公忆至此处，仰天叹曰：“野人且有报德之义，晋惠公连野人都不如，岂能久乎？”

叹毕，面向野人，诚心相邀道：“诸位乃当今义士，寡人有心留诸位在朝为官，不知诸位肯赏脸否？”

壮士齐声回道：“吾等乃是野人，只知报恩主一时之惠，不愿仕也!”

秦穆公道：“诸位义士既然不愿出仕，寡人岂敢强之，一人赠金十两、帛三匹，望勿辞也!”

壮士道：“吾等既不爱官，焉能爱财？请恩公将金帛另赐他人，吾等去了。”

说毕，叩首而去。

秦穆公叹息不已。

忽有将校来报，在土窟之中寻得二将，一为白乙丙，一为屠岸夷，二人力气用尽，已不能言，尚扭定不肯放手。穆公命军士将两人拆开，抬放两辆车上，载回本寨。

穆公亲解锦袍，以覆白乙丙，命百里奚先以温车载回秦国就医，而后对众将说道：“屠岸夷，勇士也，寡人欲释而留为秦用，可乎？”

公子挚回道：“不可。此人弒卓子，杀里克、丕郑父，反复小人，不可留也。”

穆公乃下令将屠岸夷斩首，遣公孙枝对晋惠公说道：“君不欲避寡人，寡人今亦不能避君，屈君去秦一遭，切勿辞焉!”

惠公低头无语，听任公孙枝摆布，乘坐囚车，随公孙枝入秦。除了庆郑、蛾晰已逃奔晋国之外，余之诸臣——虢射、郤步扬、韩简、梁繇靡、家仆徒、郭偃、郤乞等，皆披发垢面，晓行夜宿相随，如奔丧之状。秦穆公遣使慰之曰：“尔君告之秦使，秦若想食晋粮，用兵来取。寡人之留尔君，是为践约，非他也。尔等皆为忠良之臣，何患无君？勿过戚也!”

韩简等再拜稽首曰：“事因晋君臣所起，吾等深悔之。请君怜吾等愚昧，莫与计较，赦了吾君，恩同再造!”

秦使曰：“尔等之语，吾一定如实转告吾君。”

说毕，策马而去，见了秦穆公，以实情告之，穆公笑而不语。

军至雍州界上，秦穆公大集群臣，当先说道：“寡人受上帝之命，以平晋乱而立夷吾。今夷吾背寡人之德，即得罪于上帝也。寡人欲用夷吾，郊祀上帝，以答天贶，何如？”

公子挚高声应道：“夷吾早就该杀，何问焉!”

公孙枝道：“不可。晋，大国也，吾虏其君，已取怨矣。又杀其君，以增其忿，晋之报秦，将甚于秦之报晋也!”

公子挚道：“吾意不仅杀夷吾，且将以重耳代之。杀无道而立有道，晋人必将感恩于我，又何怨焉？”

公孙枝道：“公子重耳，仁人也。父子兄弟，骨肉之亲也。重耳不肯以父丧为利，其肯以弟死为利乎？若重耳不愿为君，更立他人，焉知贤愚？说不定还不如夷吾呢！如果重耳愿意代弟为君，必将为弟而仇秦。君废前德于夷吾，而树新仇于重耳，臣窃以为不可。”

秦穆公觉着他言之有理，复问曰：“卿既然以为夷吾不可杀，那逐之呢？囚之呢？还是放还？三者孰利？”

公孙枝对曰：“囚之，一匹夫耳!于秦何益？逐之，必有谋纳者。不如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