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是又问:这么说,书斋里的崇文遗作,你家主人也都品鉴过?
小厮笃定点头,“那是当然,许多文人名士都喜欢将先贤著作拿到采沧畔交给主人品鉴。恐怕只有秦卿在世,才能与我家主人比一比谁看过的崇文文赋更多。”
有意思,卿如是思忖片刻,再问:我可否与你家主人单独聊一聊?有些关于崇文遗作的问题想要请教。
小厮略有些为难地皱起眉,“按理说不是不行,但这采沧畔里有这想法的墨客实在太多,除却倚寒公子以外,主人不怎么见客。”
她还待要说,外边另有侍墨小厮的声音传来,“我家主人偶得一本未曾被秦卿修复过的崇文遗作《论月》,今次想与在座诸位共同品鉴。若客人们心有所得,愿为修补此作献力,可将心得写下交由身旁小厮,届时我等一同探讨。”
言罢,提笔铃响,采沧畔内登时静谧无声,等候小厮诵念。
然而良久无声,不少侍墨小厮都从草席后伸出脑袋探看,进而传来窃窃私语。
“客人,那本崇文遗作出了些差错。”
小厮回到席后,眉头紧锁,“不过客人放心,主人已出面,正在外间默那书中第一篇文章。”
差错?卿如是在纸条上写:莫非那遗作被人偷梁换柱?
小厮微颔首,神色担忧,“主人说过,那书是一位贵人送来的,若是追究起来,后果不堪设想。倒不知好存好放的一本书为何会不翼而飞,还被人替换成了无字书……想来此人别有用心。可惜了,主人说那本书他才看了一半,也只能默出文章大概。”
他的眉头皱上了,卿如是的眉便舒展了。她嘴角微勾,提笔写道:我要单独见你家主人。立刻。
小厮讶然,随即摇头低声道,“不是说了吗?主人在外间默写文章,正焦头烂额着,客人此时静候最好。”
卿如是从容写道:倘若我能助他完整默下此书呢?
座内清风雅静,草席忽被小厮撩起,“主人,我座有墨客求见,说是……能助你解此时燃眉之急。”
第十章莫非是崇文转世
采沧畔主人戴着花青锦鲤纹面具,从略微佝偻的身形可以看得出,应是位年过半百的老人。
卿如是夸口能解他燃眉之急。采沧畔里皆是抱着求学讨教的心态,上一个口气这么狂妄的人还是他自己,因此,他本不放在心上,可没过多久,那小厮拿出一张字条。
字迹狂放,写的正是《论月》篇最为精湛之句,堪称文眼。若非真正读过,悟破文章精妙,又怎能默得出此句来?他当即请人后房相见,并令小厮先组织斗文会。
卿如是与他隔帘对坐,提笔默写《论月》,正盘算着写成后如何询问自己的疑惑,不成想,帘后先传来一道略带沧桑的声音,“据我所知,此作被封存百年,近日才拆箱寻出,只此一部。不知道公子是如何知晓书中内容?”
他坦然露声,毫不掩饰,卿如是却不想暴露身份招惹麻烦,另递去一张便笺,上书四字敷衍解释:家族渊源。
那人倒嘶一口气,狐疑间卿如是又递来一张纸:您说此作被封存百年,敢问是何人封存?近日又是何人寻出?据晚辈所知,‘雅庐焚书’的后续便是秦卿断指,又何来崇文遗作流传于世?
他看后啧声摇头,斟酌片刻后才道,“这也正是我此半生疑惑之处。我与公子无二,并不信坊间所言,对真相报以好奇,所以阅遍史传,苦求答案。结果是,均无记载。”
“可以想见,百年前便有人抹去了真相,却不知此人抹去真相是为哪般。但我研读崇文遗作多年,可以肯定的是,这并非秦卿修复而成,是有人冒用了秦卿的名号进行修补。”
“且这冒用者必定熟悉秦卿的字迹,才能在百年之前以假乱真,让所有人都以为崇文遗作真的是秦卿修补的。”
“只可惜如今流传于世的都是遗作修复后的誊抄本,要在坊间找到当年冒用者修复的原卷是不可能的了,否则凭借冒用者的字迹,我还能揣摩一二。毕竟,像归像,要和秦卿真迹比起来,必定会有不同。”
卿如是的眉紧蹙起,熟悉她的字迹?她自嫁入月府后,从来只写簪花小楷,草书是崇文教的,所以除了崇文以外,无人知道她会写草书。那么,当年被冒用者模仿的字迹就只能是小楷。
一个人,要模仿另一人的字迹,没有三年五载是不成的。
最熟悉她的簪花小楷的人,大概只有月一鸣。可是他怎么可能会写她的字,又怎么可能明白崇文的思想进而修复遗作?
他爱写狂草,他以圣上与月氏为尊。
饶是再不上心月一鸣的事,卿如是也能清清楚楚记得他的字是狂草。那种狂到天边去的草。
因为每每月一鸣送上去的折子都会被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回来,原因三连:看不懂。什么鬼画符。你有胆子把那手草书再写狂些。
紧接着警告三连:练字,楷书,明白?
秦卿看得懂,由此被他强行引为知己。每每月一鸣都让她用簪花小楷代为誊抄,再呈上去。女子不得干政的条条框框在月一鸣眼里形如虚设,反正就是要让秦卿抄他的折子:字好看,人好看,我站一边你抄我看。
她给月一鸣抄了那么多的折子,也没见他把字迹扭成小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