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凡扫好了地,见他真的瞪着眼盯着自己瞧,只好拿眼睛看了看一言不发的舒景悦,端着簸箕往外头去。
“我来吧…”
“裴姐?”
见裴宁伸手接过了装得满满的簸箕,少年面上忽的一红,裴宁对他点了点头:“这些粗活本来也就是张叔吩咐我的。”
姚黄本来要拦,但听她这样说,再想想谁去倒垃圾对他来说也没差别,也就作罢了,站起来转了个身,有意无意地在舒景悦面前展了展身段,丢下一个眼神便离开了。
裴宁回来时正好与他遇上,也就略微躬了躬腰,姚黄面上一窒,似乎有点受宠若惊,连音节都没有一个,低下头提起襦衣跑了。
裴宁有点莫名其妙,慢了一拍才想起来这里毕竟是女子为尊,就算姚黄再怎么得宠,只要不是小姐定下名分的正经主子,她就是不用行礼的。
因为姚黄那一闹,厨房里拖拉着的事情倒是都做完了,她回去的时候,已经只剩下舒景悦和小凡两个人靠在炉子边上说话。
“阿景,要不你到我那里拿点吧,天冷了,舒老爹的病冻不得,你也…”
“这事你别管,”
舒景悦推开他拉扯自己的手,一边蹲下来把炉子封了:“炉子我封好了,你看着火熄了就能走。”
他背着光,小凡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听他这么说,也没有办法,只得点了点头蹲下去接手收尾的工作。
裴宁站在进门的地方,却恰好看得分明,见舒景悦蹙着眉头,抓了一把桌脚才站起身来,显然是没有料到她会站在面前,起来后就有点尴尬,对她点了点头要往外走。
认真说起来,裴宁会进唐府,与他的话是脱不开关系的,她固然是极有打算的性子,但经历了车祸的“意外”
,再加初到这个世界,还是着实被吓住了。正是舒景悦一句“好手好脚”
,让她觉得有点释怀。既然她年幼时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从孤儿院出头,成为业界有名望的建筑师,现在她好歹心智成熟,手脚健全,难道还不能在这里安身立命么?
“你等会儿…”
舒景悦愣了一下,才反映过来裴宁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不禁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样子,等着她说话。
裴宁却没有再说什么,转了个身又出了门,舒景悦以为她戏弄自己,眼里已经冒出一点火气,狠狠咬了咬牙往外走,几乎撞上重又进来的女子,猛地顿住身子,差点往后仰倒。却不知怎么又稳住了身体,瞪着去而复返的人。
裴宁并不在意他恼怒的态度,只把手上端着的东西放到桌上:“我不太分得出好坏,只大概拣着拿了点。”
三人都看着桌上的东西,粗麻布料兜着的,是一些比较大块的炭,有烧了三四成的,也有烧了七八成的,小凡一见就改了愁眉苦脸的神情,舒景悦则惊讶地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大门大户的,厨房里要求火旺,炉子里的木炭是不断换的,这些没有烧尽的,换下来当然就扔了。
小炉子是用来煎药炖补品和一些汤汤水水的,舒景悦负责管小炉子的炉火,要捡些还能用的木炭回去至多也就是贪些小便宜,不算什么恶事,因此厨房里许多人都知道,却也没人特特为难。
裴宁虽然不喜欢这种算计着占便宜的性子,但一则与自身不相干,二则自己也知道穷日子的苦,便一直是当做不知的。只是刚才姚黄太咄咄逼人,她才出手帮了一把,权当是谢了他无意之中“点醒”
她的那些话。
“裴姐,你真是个好人…”
舒景悦一时吃惊,反而是小凡先说了话,一边仰起脸看着她:“你都不知道,姚黄对我们有多过分…”
裴宁并没有搭话,只把木炭倒在桌上,抽走了下面包着的粗麻布料,另外两人这才看出来那竟是一件青色的短衣,看颜色正是裴宁日常穿换的另一件衣服。
“啊、裴姐,我,我帮你洗,”
小凡见她转身要走,连忙开口:“等干了就马上还你,误不了事情。”
“不用,”
裴宁不着痕迹地避开他伸过来的手,一边对他们点了点头:“我一向自己洗惯了。”
她看得出小凡对她似乎是“芳心暗许”
,虽说早已决定在这个世界好好生活,也做好了一辈子留在这里的打算,但男婚女嫁的观点,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改过来的。因此即使真的要找个温柔体贴的枕边人,也绝不是现在,因此对小凡的示好也都刻意回避,以免造成他的误解。
莫名其妙
对于姚黄损人不利己的作为,裴宁其实是有些不解的,虽然她对唐家的情况了解并不多,却也知道姚黄和魏紫是唐家主人,大小姐唐洛书身边最得她喜爱的两个小侍。而舒景悦只是厨房的火夫,从早到晚都不一定有时间踏出厨房的地界,更何况,舒景悦身段高挑,却未免太过纤瘦单薄,容貌虽然秀气清丽,但以这里的眼光看,也是远远比不上姚黄和魏紫的,对他们“受宠侍人”
的地位根本不可能构成威胁,姚黄根本没有必要这样不依不饶地争对他。
不过疑惑归疑惑,这毕竟与她没有什么关系,想了一会儿不得其所也就罢了。她躺在屋子左侧的床上,听到方雨回来的声音,便起身打了个招呼。方雨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应了一声就自顾自地躺下了。
裴宁也不在意,过了一会儿,却听到方雨那边传来恨恨的捶床声,心里叹了口气,还是拥着被子坐了起来:“方姐,出什么事了么?”
厨房里只有她们两个女子,因此这间靠近柴房,不大不小的屋子就分给了她们两人,裴宁虽然一点都不想多管闲事,也的确对方雨的几次叹气“置若罔闻”
,但听到她敲着床板发出闷声还不出声,未免显得太过凉薄。因此不得不开口。
“没事,”
方雨拉着被子裹住自己,泄愤一般重重躺下去,裴宁见她不肯说,也不勉强,只细心地起来关了窗户,往屋子角落的炉子里添了几块木炭,重新钻进了被窝。
认真算起来,扬州的冬天其实也不算太冷,何况裴宁自己本来就是生在江南,长在江南的,对扬州的天气还是很能够适应,不过这里毕竟不比家中,虽然有一床棉被御寒,到了半夜还是会觉得冷风刺骨。
方雨见她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倒也不好再发作了,想起自己当初把棘手的差事推到她手里的事,倒觉得对她有一分愧疚,讪讪地笑了一下:“你还真是心思细,将来谁要嫁了你定是有福的。”
“我身无长物的,哪里有人肯嫁”
“也是,这年头,但凡有点姿色的,总是要搏个出头的,”
裴宁配合地笑了笑,本以为方雨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竟然又接了话,还是这样有些“愤世嫉俗”
的话,一时就有点发懵,不知该接什么。只是方雨似乎也就是在发泄情绪,说完了就倒头睡了,根本没管她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