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乐走了没多久,王悦一个人没事儿干,起身又回房间把墨收拾出来了。
他总觉得昨晚那几个字其实没写好,闲来无事,他打算重写写找点感觉。
面前摆着裁得整整齐齐的雪白宣纸,漆黑的墨,王悦提蘸墨,写了一两行却总是觉得不满意,过了半天,他甩手把轻轻撂下了。
心境不太对。少年时跟着琅玡王家的几位先生学写字,那时候不知道天有多高,也不知道地有多厚,胆气粗得很,下透出股狂劲,我手写我心,当然豪气干云天。可如今呢?
说着不恨不怨,心平气和,实则不甘又愤懑,快憋死了。既没有看清云淡风轻的胸怀,也没有只手回天的本事,却要装出这副随遇而安的从容样子,到底给谁看呢?
可笑说不上,挺可怜的。
王悦的手抖了下。
他回身从桌子的抽屉里翻出王悦的课本,翻到最后面的附录处,看着上面那篇兰亭集序。
这是他堂弟的字,王悦也没想到,千年后琅玡王家最出名的不是他父亲王导也不是他叔父王敦,而是个只会写字的书呆子,王悦还记得自己一次看见这字时的震惊,他真是没想到,后世吹得天花乱坠的,大名鼎鼎的书圣,书法世上旷古绝今的一号人物,会是琅玡王羲之。他记起一幕场景,抽着鼻涕擦着眼泪的小孩团坐在他家堂下写字,院中桂花树开得正好,一转眼春来冬往,忽而玉树临风一少年。
他看着这上面熟悉的字,忽然觉得这其实也算封家书。
王悦正愣着,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那声音不急不缓,王悦隔着门脑海中忽然就浮现一个人。
开门一看,谢景静静立在门口。
王悦望着他,不知怎么的,他望着这人皎皎的样子竟是有几分转不开眼,&1dquo;进来吧。”顿了片刻,他侧过身拉开了门。
他让谢景进屋坐了,见屋子里有点乱,他随手扒拉了一两下桌上的墨,正准备收拾宣纸和课本,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只莹白修长的手,王悦手中的宣纸被轻轻抽了出去。
谢景垂眸扫了眼宣纸上的字,这还是他第一次认真端详王悦的字。
龙蛇横飞,力之雄浑全然不像是个少年人写的。谢景看了好一会儿,抬眸看向王悦,&1dquo;你写的?”
王悦点了下头,&1dquo;我写的。”东晋琅玡王氏,满门书法大家,从未浪得虚名。王悦这辈子什么都混,唯独一手字是货真价实的好,幼年受罚一抄家训就是几千几万字,这一手的好字那绝对是实打实从根基上练出来的,即便是他如今心境不对,可是形还摆在那儿,瞧着总是好看的。
谢景垂眸望着那字看了会儿,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却忽然听见王悦开口道:
&1dquo;正巧你来了,一起喝酒去吗?”
谢景抬头看去。
王悦手里头随意地拿着《兰亭集序》,手有些抖,或许他自己都没察觉。
王悦忽然就想喝酒,人不开心的时候,要学着自己找乐子。他从个建康数一数二的纨绔落到这步境地,说实话真的很惨了,他又不能和别人诉苦,那憋屈的时候他找人喝两杯总成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绝对是我写文以来展度最快的一对cp
第15章歌谣
老胡同老地方,风情万种的老板娘还是戴着一双水红色袖套,笑着给王悦拎过来两大坛子青梅酒。
谢景看着对面心情不错的王悦,忽然觉得有些头疼。这世上大约没有比一个三杯倒的人要请你喝酒更让人头疼的事儿了。
王悦笑了笑,倒酒的样子相当熟练,做人嘛!要的是开心。
&1dquo;干!”王悦伸手将碗抬起来,对上了谢景,难得一副豁得出去的样子。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抬起了手。
两只青花碗撞了下,清越一声响。
王悦抬手一饮而尽,相当爽快。
谢景静静望着他,抬手喝了一口,平生第一次尝到酒味,尝不出别人说的辛辣也尝不出什么清冽,只是觉得有些涩,味道过去了,又有些清苦。他习惯了清醒,喝了一口就放下了,看着坐在对面的王悦一个人闷头喝。
王悦喝多了,其实他没有喝多少,可是谢景知道他喝多了,少年一只手随意地放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捏着只空碗轻轻敲着桌案,瞧着百无聊赖的,可实际上是因为喝醉了没缓过神来。
谢景伸手从他手里将那只敲着桌子的空碗拿出来,&1dquo;怎么了?”
王悦抬头望向他,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来这人是谁。
他低下头,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好多话说不出来,可憋在心底又感觉快要憋疯了。忽然,他拿起筷子轻轻敲了下酒碗,对着谢景笑道:&1dquo;我给你唱个东西吧?”
谢景望着他,&1dquo;好啊。”
王悦望着碗底的清酒,忽然笑了下,那是千年前的调子,应和着竹筷敲着瓷碗的节拍。
少年朗声唱道:&1dquo;秦川中,血没腕,唯有凉州倚柱观&he11ip;&he11ip;”
王悦唱的很大声,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他喝醉了,手敲着碗,自己给自己打着拍子,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眼前人不是眼前人,眼前景不是眼前景,闭眼又是这江东滚滚东逝水。
他唱高贵乡公今何在,唱草木萌芽杀长沙。